曾經霍無恤成童時, 謝涵在溫留城主街道一頭、溫留府前不遠處搭起了一個高台,後麵又經過一段時間修繕,這台子更高聳寬大, 比不得梁國瑤華台, 卻也是很氣派了。
隻是謝涵後來並沒有去過,今日卻是被這三人氣笑了,笑到心中有一股正義要噴薄, 有一腔大愛要訴說。
“咚咚咚——”霍無恤拎著銅鑼敲起來, 時值清晨農貿時間, 燕民遷過來還沒兩天, 都沒安頓好,有好些東西要去集市交換,正是一日行人最多的時候, 周圍人不禁駐足,“怎麼了這是?”
“我聽說這台子是他們齊人造的。”
“廢話, 不是我們造的, 當然是齊人造的了。”
“呸——我說錯了, 我聽說這台子是他們溫留府造的。”
“噤聲噤聲——”
一眾長龍般的衛士配著劍, 整整齊齊、威風凜凜從長街的一頭過來,人群頓時要四散而走,霍無恤又敲了敲銅鑼, “今天,我溫留府要在這裡向大家募兵。”
募兵?
雖覺與己無關,但湊熱鬨是人類的天性。
但見衛士行至高台, 隨後從兩側分開, 讓出條筆直的道來,一個一身貴氣的男子踏上高台, 很是和善道:“諸位,本君乃這座溫留城的主人,要招募城池兵。考慮到大家初來乍到,恐怕還沒安頓好,本君是想過幾天再來征召的。但是今天,發生了一件令本君十分氣憤的事情。”
他微微一頓,周圍燕人麵麵相覷,“是哪個惹事了?”沒有罷,想到可能要麵臨的連坐和懲戒,不禁惶恐又憤懣,惶恐於懲罰,憤懣於身在異國他鄉。
卻見那批衛士半推著三個同樣滿身貴氣的貴人上來,謝涵神情嚴肅,“大家知道他們是誰嗎?他們是我齊國的官員,是隔壁歸來、偏曆、下廉城的城令 。那他們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城池,而會出現在這裡呢?”
有一批衛士在沿街叫喊“溫留府募兵,東街台下報名”,越來越多的人瞧熱鬨彙聚過來,卻不敢插聲。
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忍辱負重,如果有燕民會成語,大概會這樣形容燕軍敗軍後他們的每一日,此時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的他們又怎麼會開口呢?
三人已被謝涵點了半個時辰的啞穴,此時話說不得,後麵又有武士虎視眈眈,被這麼多人當街圍觀,可真是羞也羞死,怒瞪還神情淡淡的某人。
卻見那人麵色忽的一變,痛心疾首道:“他們是來找本君借兵的。因為本君有兩千私衛。本君很奇怪地問:你們那裡有打仗?他們說沒有。本君問:有馬賊 ?他們說沒有。那就是有暴/亂,也沒有。
那為什麼還要來借兵呢?他們說不敢募兵。本君更奇怪了,這有什麼不敢的。他們說燕國之人,不敢信任,不能信任,絕不信任,誰知道招了會不會被暗殺。”
三人嘴不能言,內心鬱悶,他們明明不是這麼說的,哪有說的這麼過。
是的,過了。
下麵的燕民也有些情緒,大抵是知道自己不被信任,但這麼被直接大喇喇捅出來還是不一樣的。
“本君感到很震驚。是大家不值得信任麼,我見大家集市交易,童叟無欺,明明很講信用。是大家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嗎,我見大家造房搬石時明明體壯如牛。是大家不夠溫馴嗎,明明麵對遷城令響應的比本君原來的子民還積極。”
“是啊——你們勤勞、勇敢、誠實,有那麼多美好的品質。”
“卻被大家懷疑、提防、監看……”
“為什麼會這樣呢?僅僅因為你們是燕人嗎?”
“什麼是燕人,七百年前昊武王順應天命,除了暴殷,救天下於水火,後來派他的小兒子來接管這塊寒冷的土地,才有了燕人。”
“歸根到底,七百年前我們都是大昊的子民,我們身上同樣流著炎帝和黃帝的血脈。神農嘗百草,軒轅誅蚩尤,才有了我們的繁衍,我們是勇敢善良的炎黃子孫。”
“隻要是炎黃子孫,在本君看來大家就都是兄弟姐妹。”
“也許你們會問,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我們還要攻打燕國,占領神門山四城呢?這場戰爭使大家改換了國籍、故土,可能大家還不知道這場戰爭從頭到尾是怎麼樣的。”
“在五月二十五的晚上,本君在睡夢中被吵醒,發現這座城池的南城門正在被攻打,有一部分燕軍已經占領了歸來城,殺了歸來城的城令,緊接著另外三個城門都被燕軍包圍了。就在這心急如焚裡,本君的好友,我姐夫的弟弟,他挾持了我,並且要殺了我。”
“原來他一直是燕人,因為和我姐夫弟弟長得像,於是設計害死他,替代了他的身份。我姐夫弟弟那時候才三歲,多麼小的一個孩子啊。”
“我危在旦夕,於是我的副官朋友們心急如焚,攻打神門山四城想營救我。我姐夫的弟弟死的那麼淒慘,他父母還把害死他的仇人當親兒子疼了半輩子,憤怒地也派兵攻打燕國。”
“結果,大家也看見了,人在做天在看,我無辜被挾持,於是逃出生天,我姐夫家慘被殘害,於是神門山四城破。人隻要做錯了事,當然要接受懲罰不是嗎,這是上天的旨意。”
眾人麵麵相覷,從來沒有人和他們講過這麼多深奧的事,打仗就是打仗,軍隊來了,朝廷要打仗,敵國打過來了,就是這麼著,原來還有這麼多事嗎?
上麵的人還在繼續,“人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但是,你們有做錯什麼了嗎?沒有,你們在每天種地,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吃飽飯,你們在重棉花,希望能穿暖,你們還會互相幫助,你們又做錯了什麼呢?”
“沒有,什麼都沒有。所以本君再生氣,也絕不會遷怒你們。當然,你們可能問,那為什麼要你們背井離鄉呢?那你們得知道,背井離鄉的不隻是你們,還有這塊地上曾經的我的子民。”
“首先,這是齊國朝廷的命令。這些土地已經是屬於我們齊國的了。你們站在這塊土地上,又用我們的土地種糧食,難道不應該遵守土地主人的命令嗎?”
“那我們為什麼要下這種命令呢?誰也不是吃飽了撐的,當然是有目的的。既然你們已經成了齊國的子民 ,就希望你們能熟悉齊國、了解齊國、信任齊國,所以讓你們走近一些,更深入齊國。”
“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竟然有齊國官員公開表示你們不值得信任。這怎麼行,本君不接受這種羞辱?身為炎黃子孫,你們能接受這種質疑與屈辱嗎?”
“所以本君現在親自來募兵,本君要你們是值得信任的,不應該被汙辱。你們是有骨頭有尊嚴的人,你們是真誠善良的人,不是軟骨頭的賤人,不是欺詐的騙子,是不是?”
“是!”人群中謝涵事先準備好的人動情地吼了起來,“我們是有骨頭有尊嚴的人,我們是真誠善良的人,不是軟骨頭的賤人,不是欺詐的騙子。”
“我們是有骨頭有尊嚴的人,我們是真誠善良的人,不是軟骨頭的賤人,不是欺詐的騙子……”
兩三道呼喊開始後,便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氣氛一時熱烈,仿佛大型傳銷現場。
“啪嗒——”人群中擠著三個小豆丁,謝沁嘴裡的糖葫蘆一下子掉地上了,身後保護的武士怔怔的想著謝涵講話,愣了一下才蹲下撿起。青牙皺眉看著全是土灰的糖葫蘆,“沁兒,你浪費哦。”又見人呆呆愣楞,安慰道:“沒事,我分你吃,不哭。”
直到呈“o”型的嘴裡被塞進一顆圓圓甜甜的糖葫蘆,謝沁吧唧下嘴才回神,含含糊糊道:“我服惹。”
他麼他真在淳樸的戰國,不是在看x戰洗腦視頻嗎?
直到看看周圍一個個麵紅耳赤,群情激昂 ,他才“啊 ”一聲,他還在淳樸的戰國呢。
謝涵拿出臨時起草的一卷文書,上麵印著溫留府的大印,吞咽了下口水潤潤嗓子,“無恤,給大家念念。”
霍無恤張開文書,大聲道:“溫留府募兵,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男丁,每月十五個幣、五石糧,立功另算獎賞!”
十五幣、五石糧,和當初在燕國時一模一樣。沒有剝削,沒有克扣,這位溫留君真的當他們是他的子民。
還有的哪管糧不糧、錢不錢的,上啊——他們是有骨頭有尊嚴的人,他們是真誠善良的人,不是軟骨頭的賤人,不是欺詐的騙子。
一個一身青衫書生樣的人,看看左右,對旁邊寶藍色武士裝的人道:“怎麼辦,咱們沒法激起大家的悲哀之情了。”他們還沒來得及實施哀兵之策,還沒來得及在這裡培養一批細作呢。本來好好經營,再聯合四城,南麵黃河阻隔,北麵過去就是燕國腹心,分明可以把極泉四城折騰成孤城的。
寶藍色武士瞧周圍燕民激動的樣子,抿了下唇。青衫書生“啊”了一聲,“阿斌,要不你去應征士兵。憑你武功定能做個將官,到時候,咱們叫開城門、裡應外合……”
“什麼?你問本君怕不怕你們背叛,怕不怕你們反水?”上頭,已經有很多人報名了,蘇韞白聞訊過來登記,謝涵安安單單坐在一邊喝小茶,有幾個膽子大聲音粗的忍不住問出聲。
謝涵笑道:“本君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你們是這塊土地的百姓,並且本君觀察過你們勇敢可信,那就應該相信你們。如果你們自己要自甘下賤,去做沒有尊嚴的騙子,那算本君看錯你們了。”
見他如此隨和,有幾個消息靈通的年輕人又問,“之前在極泉抓到細作,難道大人不怕嗎?”
“這就像,你會為了一鍋粥裡的老鼠屎,扔了所有的米嗎?”
大家都是窮苦人,自然不會。倒是霍無恤看他一眼,暗笑一聲:這人肯定會。
寶藍色武士裝的人對文士道:“我是一個武士,我有我的信仰和尊嚴,我既不會去做個騙子,也不會去做一顆老鼠屎。”說完,扭頭走了,徒留青衫書生“哎哎”兩聲,追著人跑。
報名一直到傍晚,最後,由於人數過多,竟足達四千人,謝涵定下七日後家家戶戶整頓好後考核。
可憐的須葭、拾勒誌、虞純這才結束吉祥物一樣的生活,被謝涵帶回溫留府,此時他們一日夜水米不沾,已是頭暈眼花,被解開啞穴後,麵對一安美食,須葭咽了咽口水,決定先吃了再和卑鄙無恥的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