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麗娜家那棟氣派的兩層樓房前,陸放鳴把車停到路邊。剛熄了火,突然看到亨利氣哼哼地從房子裡衝出來,上了車,很響地關上車門,然後絕塵而去。兩分鐘以後,房門無聲地打開了,王麗娜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她注視著亨利的車消失的方向,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一陣風吹過,額前一縷頭發散落下來,一直以來在陸放鳴心目中的貴婦人王麗娜此刻完全是一付棄婦模樣。
陸放鳴打開車門,緩緩站起身,正碰上王麗娜投過來的目光。四目相對,默默無語,短短的幾個小時,似乎已是滄海桑田,一個草坪的距離,卻像隔了萬水千山。王麗娜目光筆直地朝陸放鳴走來,腳步遲緩,麵無表情,像一個夢遊者。陸放鳴想迎過去,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上車。”待到王麗娜走到跟前,陸放鳴簡單說了一句,為她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王麗娜看了他一眼,乖乖地坐進去。往前開了大概五分鐘的樣子,陸放鳴看到路邊有家小小的ks咖啡店,就靠了進去。車一停穩,不待陸放鳴說話,王麗娜就自顧打開車門率先走了進去,似乎熟門熟路。陸放鳴心想,這種地方應該是王麗娜這樣的女人偏愛的,便也釋然了,從容地相跟著進了咖啡館。
王麗娜為自己要了一杯Doublelate的卡布西奴,然後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站在她身邊的陸放鳴。陸放鳴慌忙說了一句tea,服務小姐嘰哩咕嚕一串問話,大概是問哪種tea,陸放鳴對洋人喝的英國茶非常陌生,在他看來,不管什麼好茶一旦磨成粉就失去了茶葉特有的靈氣。看他不知所雲的樣子,王麗娜對小姐用英文說了一句什麼,這才討到一杯深紅色的液體,兩人在小圓桌前坐下。
“他沒怎麼著你吧?”陸放鳴先開口。
“那還不至於。隻是可惜了那隻古瓷花瓶。那是我和高原結婚的時候買的,搬了這麼多次家,一直跟著我。終於毀在亨利手上了。不過,現在也顧不上它了。”王麗娜表情漠然地說。
“他的脾氣一直這麼暴躁嗎?”
“沒有,過去還是蠻紳士的。就是自從兩個月前我發現了他跟前妻之間的秘密,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隻要我跟男人,尤其是中國男人來往,他就神經過敏。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忠,反而更加要求彆人忠誠。”
“怕你跟他學?可這玩意兒也沒法學呀。他可能是惱羞成怒吧。哎,他是什麼時候離婚的?”
“大概是在五年前。但去年才跟我結的婚。這中間一直對我獻殷勤。相處這麼久,都沒看透他。算了,不說他了。今天真對不起,把你嚇壞了吧?”王麗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哪裡,哥兒們是在罵聲中長大的,被洋人罵兩句,小菜一碟。”陸放鳴故作輕鬆地說。他想說不過這是他第一次領教洋教授的國罵,轉念一想,畢竟這洋老頭還是王麗娜的老公,就把下麵的話省了。
“不過,陸放鳴,今天我也算是罪有應得。如果不是亨利及時趕回來,我可能真的會愛上你呢。”王麗娜蒼白的臉上顯出一抹溫暖的笑意。
“啊?!對了,剛才你說我長得像誰,是不是因為我長的像你的情人啊?”陸放鳴感覺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
“對,你長得像極了我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他叫王堅。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站在我家門口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長得這麼像的人。我甚至有點迷信地想是王堅放心不下又活過來找我來了。”此時的王麗娜已經完全舒緩過來了,圓圓的臉上出現了紅暈,淺笑盈盈地看著陸放鳴。
“真的這麼像?怎麼從來沒聽彆人這麼說過?”陸放鳴想起跟東方涓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從來沒聽她說過他長得像G城一個叫王堅的人。在李羚那裡,他特意提到王堅,她也沒說他們長得相像。他覺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肯定是你太思念王堅了,產生了錯覺。”
“也許吧。”王麗娜輕描淡寫地說,好像這並不重要,她看誰像誰就有義務充當這個角色。她隻是按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王堅是陝西綏德人。你知道‘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這個說法吧,綏德的男人在全國都是首屈一指的。那個地方的男人大多寬肩細腰,身材勻稱高挑,部隊儀仗隊的不少士兵都從那裡來的。隻是沒想到你這個北京男人也有這麼一付好身材喲。”王麗娜有點挑逗地看和陸放鳴。陸放鳴不自然地躲開她火辣辣的目光,低下頭拿起杯子在手上把玩,耳朵卻絲毫不走神地聽著。
“不過跟你不同的是,王堅的皮膚是古銅色的。王堅不善言辭,這種膚色讓他很多時候更像一尊雕塑。雖然這尊雕塑有時候也會波濤洶湧讓人徹底淹沒。”
王麗娜並沒期望陸放鳴的回答,顧自說下去。
看到了陸放鳴眼中詢問的目光,王麗娜卻突然換了話題:“不知道東方有沒有告訴過你,在G大,有專門為已婚學生準備的學生宿舍。每個單元的二樓有兩間臥室,一個洗手間,一樓是客廳和廚房。條件非常好,完全是按照當地一對夫妻的生活標準設計的。王堅夫婦就擁有一套這樣的宿舍。為了節省開支,他們把另一間臥室租給高原。當時不少中國學生都這麼乾,雖說房租並不太高,對這些生活費比加拿大人的社會救濟還低的中國留學生來說,這樣的房子還是太奢侈了。我來了以後,高原說同樣房租在外麵很難找到條件這麼好的住房,暫時就不必動了。
就這樣,我一踏上加國的土地,命運就把王堅推到了我的麵前,而且是這樣的近距離接觸。遇見他是我的宿命,我無處逃循。後來王堅對我說,他在自己全無知覺的情況下一直在等著我的出現。1989年8月這一天,我終於出現了,他欣喜若狂。
兩家人生活在同一個單元房裡,共用廚房,客廳,甚至衛生間,見麵的機會當然是非常多的。但我那時剛跟高原結婚,心思全在他身上。王堅也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而且他似乎根本就沒有表達自己的欲望。有時候晚上,兩家人在客廳看電視,他除了跟高原聊幾句係裡的事,對我幾乎是視而不見。他太太劉小藝是北京人,說話辦事都很大方得體,所以他家的社會聯係基本是靠劉小藝支撐著。但沉默寡言的王堅跟性格開朗活絡的高原似乎有一種天然的默契,他們之間的友誼根本不需要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