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失 貞 文章 884 字 3天前

東方涓一隻手握住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起檔把前方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上午十點鐘,路上車不多。橫跨安省的401公路在她麵前無限地向遠方延伸,最終變成一個點。陽光下的柏油路麵閃閃發亮,形成虛假的水麵效果。她把目光收回來,投向兩側快速向後退去的一片片樹林。高速公路邊很少見到比較像樣的樹林,更多是樹乾細細的各色雜木,一棵挨著一棵。她打開風扇,任一絲涼風吹起她的短發,心情似乎也跟著飛揚起來。

開了這麼多年車,不看地圖,沒有目標,隨心所欲,這還是第一次。人活著,原來可以這麼輕鬆的!從跨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東方就開始體驗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她記起裡有這麼一段話:你不到完全喪失名譽的時候,絕不會懂得名譽是怎麼一種負擔,也不會懂得自由到底是怎樣的。這段話非常準確地表述了她現在的心情。也許她應該說,不到完全不負責任的時候,你不會懂得責任是怎樣一種負擔。做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原來這麼快樂,難怪陸放鳴拒絕成熟。他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從Q城出發,輾轉了幾條省內高速後上了橫跨加拿大最大的兩個省,安大略和魁北克的401高速公路。她取道向西,因為越往西,氣候越溫和,至於具體停留在哪一點上,她從沒仔細想過。她當然可以找出沿途各城市的介紹,逐一比較,定出她新的居住地。但她不想這麼做。就來一次徹底的放逐吧!她對自己這麼說。

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個大大的顯示牌出現在東方涓的視野裡:G城,Exit256。嗬,G城,是你嗎?久違了,我的G城。東方的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感覺。這個被老華僑翻譯成貴富的小城,曾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裡。隻是所有跟G城有關的夢都淩亂不堪,像一片片撕碎的棉絮。有時候,是高原在教她做白肉湯,有時候,華僑老蔡家的客廳,哭天抹淚的她和李羚卷曲在沙發上,昏昏睡去。電視屏幕上,瓊瑤式的煽情還在繼續。還有一次,她居然夢見她和夏陽正在上海的旅館裡做愛,一群服務員闖了進來要檢查結婚證。她喘息未定地醒來,發現熟睡的陸放鳴挺起的私處正頂著她的臀部。。。。。。

四十幾年的人生中,長期居住過的城市有好幾個,運河邊上的家鄉小城,被稱為龍盤虎踞的金陵,中國第一大都市北京,頗具法國風情的Q市,唯有G城讓她神牽魂繞,久久不能忘懷。開始她以為這是因為G城是她遠離故土後的第一個驛站,是她經曆文化震撼的地方,從這裡,她開始了終生的飄泊與流浪。後來,她發現,這些都不能解釋她對G城的特殊感情。終於有一天,她醒悟到,G城,這個隻有一兩家中餐館和中國雜貨店的小城,承載了她迷茫的青春和玫瑰色的夢想。那段歲月裡,有多少苦澀就有多少快樂,有多少艱辛就有多少幸福,有多少身為天之驕子的自豪就有多少寄人籬下的屈辱。在G城的兩年,她像一隻毛毛蟲,掙破了繭殼,完成了從幼蟲到蝴蝶的蛻變。

但是,這麼多年了,她卻很少回去,哪怕是走走看看。她對G城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好像它是照相機的暗箱,一旦暴光,所有底片都將報廢。她擔心封存多年的記憶,會不會在現實麵前變味,那些相冊上的形像,會不會在歲月的濾光鏡下變形,扭曲,美感全無。她不敢冒這個風險。

有一次,就是高原出事的那一次,G城的中國學生組織了一個紀念活動,正好她和陸放鳴帶著三歲多的小凡去多倫多申請簽證,幾乎就撞到G城的大門檻了。李羚說,你無論如何要去一下。大家都知道你和高原的關係,不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人活著不可能總是這麼任性的。她猶豫再三還是帶全家去了。住在G城的一位朋友家,看到了準備在第二天的紀念儀式上展出的圖片。照片上,高原的笑容還是那麼讓人心醉。他的兩隻胳膊親密地摟著太太和女兒,一臉的幸福。高原的太太,是一個漂亮的上海女人,叫娜。跟多年前高原給她看的那張照片相比,娜的臉上多了一些風霜。東方知道,這些風霜不隻來自生活瑣事的操勞。她放下那些粉飾太平的照片,突然決定不參加第二天的追悼會了。她沒法麵對高原那哀痛欲絕的太太和隻有五歲的女兒。不明真相的陸放鳴還在嘮叨要去看她當年學習居住的地方,她卻不容分說拉著他連夜逃離了G城。

從那以後,東方再也沒回去過。Q城離G城隻有近十小時的車程,但在東方這裡,一個是她的現在,一個是她的過去,這中間有不可跨越的時差。當現在越來越清晰明朗的時候,過去就像夜色裡的山莊逐漸隱去了輪廓。。。。。。

提包裡的手機響了,她習慣性地去按關機鍵,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對方的電話號碼,夏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