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城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子,此時正忙碌著過年的準備,大街上一群人聚在一塊,點上一個老榆樹疙瘩,烤著火就能聊上一整天。
離得老遠就看到一輛小汽車朝著村裡開來,村裡的土泥地坑坑窪窪,車子開的也很慢。
“三叔,你看那個車子往咱們村裡來了,不會是陽子回來了吧?”村裡的順子,抽著煙問道。
蘇老三剃著光頭,耳朵上帶著耳套子,抬頭眯著眼看了一下。
“回來?咋還有臉回來,前幾年在家裡拉的饑荒,到現在連個信都有,我不認他這兄弟。”蘇老三歪嘴一笑,本想說死在外麵才好,在外人麵前還是有所保留的好。
現在的兄弟姐妹之間關係並不像現在這麼好,隔牆之間都是矛盾,畢竟兄弟姐妹都是好幾個,爹娘多少都有偏心眼,有的甚至不如外人。
蘇老三在家當包工頭,組織幾個人給公家挖河,有固定收入,比種地的強多了,在村裡也算混的不錯的那種人,今年還蓋起了紅磚房,又增添了一台新電視機。
“那啥?聽說前段時間,陽子跟林家丫頭的事吹了,這事真的假的?”
“聽說是吹了,前幾天走親戚,我聽林家那邊的人說,那小子給不起彩禮,直接跳河了,最後被人打暈給拉回家裡的。”
蘇老三撇撇嘴,“對頭,早他媽吹了,蘇陽那小子沒個鳥出息,得虧今年沒回來,要是回來了,我還要找他的事,前幾年還借了五百塊錢,到現在都沒個回應。”
正說著,小汽車停在了人群堆裡,大家紛紛把目光投了過去。
此時的中原地區比邊疆更窮,要山沒山,要水沒水,要政策沒政策,就算是種地,也是人均一畝二分。
一年到頭,全家五六畝地,麥茬棒,棒茬麥,春來冬去來回替換著種,交完公糧,到頭來剩不下五百塊錢。
所以小汽車比在和田的時候看到還稀罕,一群人搓著手瞬間圍了上去。
“老三,你看那車是外牌,不會真是你二哥回來了吧?”春生嬸子說著也湊了過去。
“他家要是開上小汽車,我跟他姓,一個瘸腿,一個沒出息,能拉地板車都不錯了。”蘇老三拿著棍子扒拉著樹疙瘩的火星子,“我跟你說,家裡老頭子死了我都不帶通知他的,家裡就當沒他這個人。”
“瞧你這話說的,你跟他姓,你倆不特麼一個姓嘛!”
說話間,車門開了,蘇陽穿著鋥亮的皮夾克,梳著三七分的發型,大家夥一時晃了神,還真沒認出來。
“春生嬸,咋啦,不認識我了?”蘇陽從兜裡掏出一盒煙,給大夥一人讓一根,“順子,抽根煙。”
春生嬸一拍腦門,“哎呦,你是陽子啊?”
陽子?
順子左右打量了幾眼,當年他是跟蘇陽都是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一晃多少年過去,順子孩子都生倆了。
“哎呦,還真是陽子,你咋回來了呢?”
“廢話,這我家,我能不回來。”
經這麼一提醒,大家夥這才反應過來,看那臉麵確實是蘇陽,就是換了一身皮,開上了小汽車,差點沒認出來。
順子接過煙,看了看煙頭上的金標小字,瞅著這煙就很貴,沒舍得抽,夾在了耳朵上。
“陽子,這幾年沒見差點沒認出來,你現在小汽車都開上了?”順子慌忙指著後麵的蘇老三,擠擠眼:“你三叔剛才還念叨你呢,說你過年也沒信,也不回家看看。”
不用順子提醒,蘇陽心裡頭也明白,八成剛才他也沒說啥好話。
“害!有啥好惦記的,晚上一起喝點。”
“行!”
順子跑到車旁邊,幫忙打開了車門。蘇陽把蘇老娘扶了下來,蘇老漢降下窗戶給大家打著招呼,往年回家沒人搭理,現在一個個都是笑臉相迎,探著頭往車裡看,還真有點不習慣。
車裡麵的瓶瓶罐罐,牛奶、煙酒、水果滿滿一大車,瞅著就眼饞。
“陽子在和田乾啥大生意了,買這老多東西,得花不少錢吧。”春生嬸是十裡八村的媒婆,眼尖嘴毒,以前讓他給蘇陽說過親,好說歹說答應了,最後看了倆,一個二婚,一個傻妮。
明擺著是看不起人唄。
“俺們在那能乾啥生意,種種地,挖挖玉。”蘇老娘扶著頭,頭還有點暈。
“還是外麵種地好,在哪都比咱這強,趕明我們也遷過去種地得了。”
“是啊,你看人家種地種富裕了,我記得你妹也在那邊,前些年種果園,早就開上小汽車了。”
蘇老三小心的湊了過來,看著蘇陽跟做夢一樣,這穿的人模狗樣的,還開上了小汽車,頓時臉色一變,附上一副笑臉。
“哎呦,這不是陽子嘛,剛才三叔還念叨著你嘞,來前咋不說一聲呢?”
“三叔,我本來想打個電話的,想著你接電話還要去大部隊跑一趟,怪不方便的。”蘇陽說著,掏出了兜裡的手機:“再說了,咱家這信號也太差了,你瞧...”
大家看著那黑磚似的小東西,不就是手機嘛。這兩年說媒的都知道,已經把手機算一個大件了。
看來蘇家小子這次真富裕了。
蘇老三立刻掏出煙,往車裡給蘇老漢遞去:“二哥,一路上怪累的慌,趕緊到家裡喝口茶。”
蘇陽上了車,關上車門:“不了三叔,我們先去家裡看看,先收拾收拾屋子,不然晚上沒地方住。”
“順子,一起去玩。”
“好嘞。”
順子得意拉開出門坐了進去,新鮮的在窗外探著頭,車子便從人群縫中開了過去。
春生嬸一拍大腿,拉住蘇老娘的胳膊:“對了二嬸,你家陽子不是跟林家丫頭吹了嘛,現在還沒對象的吧,我三妹家的閨女剛十九歲,初中畢業的...”
說話的功夫,蘇陽開車回家的事,一下子就在村裡傳開了。
這會蘇老大家裡正準備做飯,蘇明生剛拉著地板車從集上回來,現在正縫年集,家裡煮肉炒菜的多,抓香料的人比平時也多了起來,生意很不錯。
這一集下來,能賣百十塊錢。趕在頭年裡,最少能賣千把塊。
蘇明生從板車裡拽出兩隻公雞,往地上一扔,綁著腿咕咕直叫喚。
“他娘,今天把這倆公雞給殺了,過年留著慢慢吃。”
“行嘞,今天就燉上。”明生媳婦從廚屋裡拿出一把菜刀,在井台上磨了磨:“對了,等會給老頭子送一碗嗎?”
“送啥送,一把年紀了,吃又吃不動,再說了,現在老頭子輪到老三家照顧,咱送啥?”
“下個月就輪到咱了,你說這老二也是,自己爹都不要了,還得咱兩家給輪流照顧。”
說話間,把刀磨好,抓起一隻公雞,把脖子下的毛擇了擇,用刀輕輕一滑,拽著雞頭放血,隨後往門外一扔,撲撲楞楞的。
門外有幾個人路過,看到剛殺的大公雞,打趣道:“明生大娘,是不是陽子回來了,準備殺雞款待一下啊。”
“啥?”明生媳婦一愣:“你說誰回來了?”
“蘇陽唄,現在回老屋收拾院子去了,大家夥都跟著去看看呢。”
聽到這話,明生媳婦著急忙慌的把公雞拎回院裡,把大門關上,用鎖給掛了起來。
“他爹,陽子一家人回來了,你說咋弄?咱這雞還殺不殺了?要殺的話,就陽子那厚臉皮勁兒,準給咱乾掉半鍋肉。”
蘇明生從屋裡出來,還有他家兒子蘇祥走了出來:“他媽的,窮成那吊樣了,還有臉回來,上回給我頭上乾冒血,老子還沒找他算賬呢!”
說著就要拎著棍子去報仇,蘇明生也從地板車上拎著稱坨也跟著去,“走,去看看,到底多大的臉回來。”
這會,蘇陽家裡圍滿了人,大家跟著搭把手幫忙收拾院子。
裡麵沒有人住,院子裡雜草叢生,土牆都開始脫落,屋頂上還有幾個明晃晃的大洞,外麵下大雨,裡麵就下小雨。
看到這荒蕪的院子,一陣回憶就砸了過來,前世的蘇陽就在這院子裡長大,還是很有感情的。
蘇陽脫了外套,擼起袖子清理院子裡的雜草,好在壓水井還能出水,引火酒能做飯。
蘇老娘招呼著大家吃糖嗑瓜子,聊起在和田的事來。
蘇老娘說起自家兒子也是一臉驕傲,把蘇陽承包河床,開鑒定所,還跟市長一起開會的事都說了一遍。
蘇老漢眯著眼抽起了雪蓮,得意的從包裡掏出了兩張獎狀,“其實也沒啥,這不是市裡發的獎狀嘛,說是什麼突出貢獻,被大會堂收藏了。”
蘇陽也沒有想到,這蘇老漢回到老家,啥時候變得這麼凡爾賽了。
一個個就跟聽天書似的,個個豎起了大拇指。認識字的把獎狀上的字讀了一遍,驚訝的合不攏嘴。
以前蘇陽家裡窮的叮當響,一到過年就扯饑荒,自己也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跟順子他倆整天踢死蛤蟆弄死猴,地裡的活也不乾,跟地主家的少爺一樣。
現在來看,人家就是少爺命。
一旁的蘇老三聽到這話,心裡跟貓爪子撓似的,自己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挖了一年的河,也掙不了多少錢,而且聽說明年要用機器挖,過了年很可能就沒活乾了。
心思頓時活絡了起來。
“我家陽子打小就出息,光是五年級就上了三個,這基礎打的牢固啊!”蘇老三臉上笑著,幫忙把獎狀收起來:“哎哎,壯子,彆扣那紅花,把獎狀弄壞了你賠啊。”
壯子嘿嘿一笑,把獎狀遞了過去,蘇老三說這獎狀都能放進蘇家祠堂。
蘇陽簡單的把院子裡的雜草給清理了一下,留出了人走路的道,屋裡的蘇老娘也用濕毛巾把桌椅板凳給擦了一遍,湊合湊合先住兩天,等不忙的時候再好好拾到拾到。
“二哥,要我說晚上去我家住得了,這破房子收拾它乾啥。”
“不用了,自己家再破也是自己的,睡著舒坦。”
蘇老漢把煙吸到了煙頭,香氣在嘴裡過濾了幾遍,才舍得把煙頭丟掉。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聲音。
“蘇陽,你他娘的給老子出來,咱倆新賬舊賬一塊算!”
門外的蘇祥拎著棍子走了過來,大家夥立刻讓開一條道,蘇家祥子是個愣頭青,下手沒輕重,前些年根蘇陽乾架吃了虧,一直記到了現在。
眼下聽說蘇陽回來了,準是來報仇的。
院子裡看熱鬨的人多了起來。
蘇老三眼珠子一閃,便攔住了他爺倆,“祥子,大過年的你這是乾啥,把棍子給老子放下!”
“三叔,你給我起開,這沒你的事!”
蘇祥悶著頭就往前衝,揚起棍子就要揍下去。
蘇陽從屋裡出來,他媽的,以前受你欺負,現在還能慣著你。
“三叔,鬆開他。”
蘇老三慢悠悠的鬆開手,蘇祥把棍子指著蘇陽的鼻子上,“上回便宜你了,這回...”
話沒說完,就被蘇陽一腳踹了過去。
蘇祥踉蹌著倒了好幾步,一個沒站穩就倒了下去,剛想爬起來,蘇陽就騎了上去,掄起錘頭虎虎生風,左右開攻。
蘇祥在底下擋著臉,蛄蛹著身子,可蘇陽壓得緊,愣是掙不開。
“哎哎,這咋回事,咋又乾起來了?”春生嬸子叫喚著,招呼著把倆人給拉開,蘇陽喘著粗氣,呸了一口。
蘇祥捂著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蘇明生一看自己兒子被打,拿著手裡的秤砣就想砸過去,這小子再混,總不會對長輩出手吧。
蘇老三直接抱住了蘇明生,“大哥,你這是乾啥?老二剛回來你就拎棍子過來,這不是讓外人看笑話嘛,都是一家人有啥話不能坐下說?”
“老三你給我鬆開!”
“我不鬆!”
“老三,你特娘的拉偏架是吧?”
“咱是幫理不幫人。”
“哎,我說老三,你咋向著他說話了,你前兩天不是還說等他們來了,打斷他們的腿嗎?”
“大哥,你瞎胡咧咧啥呢。”蘇老三雙手攔在前麵:“今天誰要是敢動陽子一根毫毛,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蘇陽自己也沒想到,這三叔啥時候對自己這麼好了。
蘇老娘拉住了蘇陽的手:“陽子,咱可不興衝動啊。”
蘇陽笑笑:“媽,我不衝動,咱是用拳頭講道理的人。”
隨後看向那爺倆,“你倆來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們,我家那六畝地在走之前說的留給我爺,讓他租給村裡,每年能拿個養老錢,憑啥讓你家給霸占種了這些年,你說說這賬咋算?”
說起這事,蘇老三心裡也不服氣,當初他家也想種,可沒爭過老大,心裡也憋著一口氣。
“你這一走就是多少年,家都不要了,那地自然也是歸家裡,咱爹年紀大了,我就是家裡老大,家裡的地我做主,咋啦?”
“大哥,你說這話害臊不,那我家的地,你咋不做主呢。”蘇老三撇著嘴,以前在老大麵前不敢吱聲,現在有錢的蘇陽來了,底氣自然就足了。
蘇陽笑了笑:“我咋聽說,你跟村裡說是我們讓你收回的,要不咱找村長對質一下,看看是哪個王八犢子編瞎話!”
大家聽到這話,這才明白過來,感情這六畝地是誆騙過來的。
“今天咱就把這賬給算清楚,按照市場價六畝地一年七百二,你家種了七八年,抹個零算你五千。”蘇陽算著賬:“地裡的收成就不給你們要了,租金一分不能少,而且這租金我一分也不要,全給我爺,他年紀大了吃藥看病,讓老人家自己留著花。”
村裡人聽到這話,覺得沒毛病,霸占人家的地,給人家租金那是天經地義,而且人家也不往自己口袋裡裝,給家裡的老人花,這就沒人挑理了。
於情於理,這蘇明生作為家裡老大,做的確實不地道。
蘇老大臉上一綠,有話卡在嗓子眼說不出來,當著村裡這麼多人,臉上有些掛不住。
“你他娘窮瘋了是吧...要錢沒有,要地我他娘的也不給!我上了幾年的肥,說給就給,門都沒有!”蘇明生直接一橫,愛咋咋地。
“那行,那咱就報警,侵占彆人財物霸占人家的地,這是事實,咱村裡人都能作證,我看你們過年就到局子裡吃餃子吧。”
一聽這話,農家人多少都害怕。
這事經了公,自己就徹底沒理了。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年前沒工夫給你們掰扯這事,時間到了不拿錢,咱就去派出所說理去。”
蘇陽說完,來到人群後麵,打開了後備箱,拎了幾箱子牛奶和八寶粥,還有一條煙,兩瓶酒。
蘇祥捂著肚子爬起來,扯了車蘇明生的袖子:“爸,這小子咋開小汽車來的?”
一旁的順子嘚瑟道:“那還用說,現在的陽子可有錢了,人家在XJ承包河床挖玉,一天就能賺好幾千呦。”
一天好幾千?
蘇明生頓時一愣,看著格外積極的蘇老三,這才反應過來,這家夥一向是無利不起早。
這會看著人家有錢了,就賣臉往上貼。
“呸,不要臉。”
“三叔,這牛奶、八寶粥、煙、酒,都是給你帶的,彆嫌少了。”蘇陽又從袋子裡拎出一扇子熊肉:“這是熊肉,過年燉著吃,給你嘗嘗。”
蘇老三看著這幾大箱的東西,還有沉甸甸的熊肉,臉上樂開了花。
周圍的人羨慕的嘖嘖搖頭,彆說吃熊肉了,就是熊長啥樣都沒人見過。
這些東西都是稀罕物,走親戚誰舍得買牛奶啊,就算是買,也是兩盒兩盒的拆著賣。
“哎呀,還是我侄子好啊,那三叔就不客氣了。”蘇老三揣起煙酒就往懷裡塞,大包小包的往家裡拎。
大家看著也是滿眼羨慕,蘇陽又拆了盒煙,又挨個打了一圈。
輪到蘇明生爺倆的時候直接跳過,那家夥臉上一陣黑一陣綠的。
“走,亮子咱回家!”
蘇老大氣呼呼的回到家裡,把門一關,朝廚屋喊了一聲:“燉肉,把倆公雞都給燉了,他娘的!”
回到家裡怎麼也想不通,剛聽說在外麵被人給蹬了要死要活的,咋忽然就發財了呢。現在指著鼻子來要租金,這不給還真說不過去,這給的話,這一年的香料算是白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