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叫價的聲音此起彼伏,蘇陽在台上的聲音漸漸平息。
甚至都不需要有人主持,大家自發的開始叫價,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已經叫到了三十萬的價格。
台下圍觀的鄉親們交頭接耳,操著濃重的口音議論紛紛:“這破本子擦溝子都嫌糙,咋比和田玉還值錢咧?”
幾個戴著白帽子的老漢蹲在土牆根下,吧嗒著莫合煙,滿臉不解。
李記者正擺弄著他那台相機,將鏡頭對準了現場的人,相機膠卷“哢嗒”轉動的聲音格外清脆。
她已經在心裡擬好了明天《和田日報》的頭條:“喬木村拍賣會驚現天價古籍!”
明天登報的話,又是大賣的一期。
當競價聲漸漸稀落,就剩下王步舉和考古隊的陳元榮還在較勁。
兩人額頭上的汗珠子在戈壁灘的烈日下閃著光,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
加價幅度已經降到一萬一萬地往上頂,看得周圍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商販們直咂舌。
這年頭,萬元戶在和田都是稀罕物哩!
眼瞅著價格飆到五十萬,蘇陽趕緊敲了敲鏽跡斑斑的鐵皮話筒:“既然兩位都想得到這冊子,如果這樣加下去,對你們來說要付出更多的錢,我這有一個提議,公平起見,你們猜拳吧,誰贏歸誰!”
這提議立刻引來一片叫好,幾個巴郎子喊著“剪刀石頭布!”
最原始的方式最公平。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既然他們都下不來台階,那還不如猜拳。
再說了,這已經遠超局裡的預算了,頂他們一年的預算支出了。
再叫下去,恐怕也買不起。
這也是蘇陽擔心的,叫出了高價,付不起款,那他媽不是流拍了嘛。
王步舉也點點頭,兩個人來到台上,在所有人的見證下,陳元榮和王步舉距離一步站定,伴隨著蘇陽的倒數,兩個人突然伸出了手。
在大家注視下,王步舉以剪刀贏了陳元榮的布。老頭子狠狠的歎了口氣,神叨叨的嘟囔了幾句,在徒弟的攙扶下走下台子。
王步舉則高興的叫喊起來,如今他手持牛皮卷和日記本,感覺那筆寶藏距離自己更近了一步。
“巴郎子,我們上次聊天的提議,你再考慮考慮嘛,起碼我有七成的把握!”
蘇陽笑笑,不以為然。
“王先生,那祝你好運。”
王步舉如果現在自信滿滿,哪怕蘇陽不參與,自己也有把握找到。廣場上有不少人看向王步舉充滿了羨慕,也有不少人說這家夥是冤大頭,有錢沒地方花。
蘇陽拍了拍那台老式話筒,鐵皮喇叭裡立刻傳出刺耳的電流聲。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在塵土飛揚的村廣場上回蕩:
“各位老少爺們,還有個事要說道說道,三天後,抱石軒分號要在建設路開張咧!”
這話就像往熱油鍋裡潑了勺涼水,“轟”地炸開了鍋。
幾個戴著白帽子的回族商人手裡的算盤珠子都忘了撥,穿的確良襯衫的漢族玉商們更是麵麵相覷。
誰不知道抱石軒馬老爺子是出了名的“三不”。
不愛財、不張揚、不許徒弟借他的名頭開店!
“馬老爺子這是老樹發新芽啊?”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維族老漢操著生硬的漢語嘀咕道。
旁邊幾個玉石販子已經擠眉弄眼地朝馬學五那邊張望,隻見這倔老頭坐在後麵,手裡的玉壺在陽光下明晃晃的,嘴巴裡吧嗒吧嗒抽著煙。
看來老爺子對他這個關門弟子疼愛有加啊,這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陳炳橫這個老對頭可算逮著機會,朝他打趣道:“老馬,你墮落了嘛,你現在對錢感興趣了。”
馬學五白楞了一眼,從牙縫裡擠出句:
“你懂個球!”
蘇陽原本是想請老頭子上台致辭的,可想到這人性格,不愛人前顯聖那一套,再說了,這副“誰搭理我我跟誰急”的架勢,隻好作罷。
他心裡門兒清,就憑抱石軒在和田玉行當裡的金字招牌,加上現場這麼多的業內人士,這消息明天準能傳到喀什去。
這時村支書張軍踩著掉漆的皮鞋上了台,話筒被他拍得“砰砰”響:
“各位領導、各位老板,咱們喬木村窮是窮了點,但是我們是移民村,天南地北的人都有,照顧不周請多擔待......”
他抹了把汗,藍布工作服後背已經濕透,“村口巴紮上現在開了夥,啥都有,天南地北的吃食都有,價格絕對公道!”
說著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喊了句:“巴紮三天都開張,亞克西姆賽斯(大家好)!”
拍賣會散場,人群像退潮似的往村口湧。
真正拍到東西的沒幾個,大多都是來看熱鬨的。
可來都來了,誰願意空著肚子回去?
不知是誰的肚子先“咕嚕”一聲,眾人哄笑起來,循著香味就往巴紮上擠。
馬學五和陳炳橫這對老冤家又杠上了,上回在林場打兔子沒分出勝負,這次二話不說,拎著土槍又往林子裡鑽,非得比個高低。
巴紮上早已人聲鼎沸,擠得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這次不光賣農貨,還多了天南地北的吃食。
移民村的人最會搗鼓這個。
山東老於的羊肉湯泡饃鍋子咕嘟冒泡,河北人的羊腸子切得薄如蟬翼,西北婆姨的麻辣涼皮拌得紅亮誘人。
東北漢子於四海更是攢了十來隻野兔,一鍋燉得爛糊,掀開蓋撒上一把乾辣椒,再淋上醬油翻炒,香味直往人鼻子裡鑽,饞得幾個半大孩子蹲在鍋邊直咽口水。
一個土灶,一個火爐子。
兩張桌子,七八個凳子。
在吃的這一塊區域內,那是人擠人,很多攤位上都排著隊。
很多人大老遠的來一趟,吃一頓當地的美食,那也算是沒白來。
六子和媳婦娜紮的羊肉湯攤子最是紅火。娜紮係著花圍裙,手腕翻飛,一碗接一碗地盛湯,六子則攥著一遝皺巴巴的毛票,收錢找零忙得滿頭大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卡布提和江老蹲在劉愣子的攤子前,麵前擺著兩碗胡辣湯和一碟煙熏豆腐。
這豆腐是劉愣子家祖傳的手藝,先用果木熏得金黃,再拿八角、桂皮鹵透,嚼起來筋道,下酒最是過癮。
兩人就著豆腐抿著散裝白酒,臉膛喝得通紅,活像兩尊關公像。
整個巴紮鬨哄哄的,漢話、維語、回民方言混在一塊兒,時不時還蹦出幾句東北腔。
有人端著碗蹲在土牆根下吸溜麵條,有人圍著小桌劃拳喝酒,還有幾個戴白帽子的老漢盤腿坐在地上,就著饢餅啃羊蹄子,油手往褲腿上蹭兩下,接著摸牌繼續打“升級”。
蘇陽和張軍穿行在熙攘的巴紮上,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和孜然的辛辣。
張軍抹了把汗,笑道:“這陣仗,比咱小時候趕廟會還熱鬨!”
蘇陽點點頭,看著幾個維吾爾族老漢就著饢餅大快朵頤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兩人來到林書記跟前時,這位鄉領導正望著人聲鼎沸的市集出神。
張軍趕忙展開那張被汗水浸得發皺的規劃圖,還沒開口,林書記就擺擺手:“不用看了,你們村的發展有目共睹。”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鋥亮的腦門,“報告我回去就遞上去,市裡那邊...應該問題不大。等上麵通過了,咱們就能直接動工了,這個也是我所期盼的,早點為咱們鄉裡爭光啊!”
張軍樂的合不攏嘴,興奮的握著林書記的手,也沒想到這麼順利的通過,還以為要三番兩次的修改呢。
但張軍心裡放下不下,還是張嘴都是規劃的事,口噴白沫在林書記跟前說了一通。
林書記也沒怎麼注意聽,看到這熱鬨的場景,心裡知道,自己的決定已經不重要了。
喬木村是大勢所趨。
這種有利於洛甫鄉發展的事情,他也沒有理由不讚成。
“好嘛好嘛,你們村裡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就好了,我呢,就回去就這份報告給市裡。”
“對了林書記,我們村的市集審批的事,咱們現在怎麼樣了?”
蘇陽跟著問了一句。
林書記忽然扭頭看向一旁的秘書:“喬木村的審批不是早已經通過了嘛,怎麼還沒有下發下去?”
旁邊的人忽然懵逼了一下,隨後快速反應過來。
“林書記不好意思,我們最近比較忙,記這茬了。”隨後看向蘇陽:“蘇陽同誌,你們村的市集審批已經下來了,沒顧得給你們送過來,你要是有空,明後天去鄉裡一趟拿過來嘛。”
“太感謝了,我明天下午就去鄉裡!”
蘇陽知道這事可能還沒審批,現在看臨時想起,才把責任往旁邊的秘書身上一撇。
“那林書記,要不去村裡轉轉,我們這邊有幾個養殖戶發展的還不錯。”
“哎呀不用了,我鄉裡還有個會,等下次一定要好好轉轉。”
寒暄幾句後,林書記的吉普車在漫天塵土中駛離。不過需要繞路到另一個村子出去了,因為喬木村的主乾道現在已經堵塞了。
蘇陽正要轉身,忽然看見幾個風塵仆仆的身影走來。
為首的陳元榮教授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手杖,眼鏡片上還沾著沙漠裡的細沙。
“陳老先生,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蘇同誌啊。”老教授握住蘇陽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紙,“那本冊子...唉!”
他懊惱地跺了跺腳,震得手杖上的銅鈴鐺叮當作響,“那裡頭很可能記載著精絕古國的秘密!”
考古隊的年輕人們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說。
一個戴著褪色遮陽帽的女隊員急切地說:“您在玉石方麵的造詣,對我們研究西域古國的工藝太重要了!”
蘇陽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這話說的就太誇張了。
“陳老先生,您還是直接說事吧,我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嘛。”
陳元榮扶了扶眼鏡,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巴郎子,我們考古隊在尼雅遺址摸爬滾幾十年了,經過了三次發掘,可那些出土的玉器有很多還是未解,所以我們想,能不能請你做我們尼雅遺址的發掘顧問?”
發掘顧問?
蘇陽連忙擺手:“陳老,我這人沒什麼文化,初中都沒畢業,當顧問這事就算了吧,到時候彆誤導你們,那我可就成曆史的罪人了。”
“胡說!”旁邊的女隊員突然插話,她手裡攥著本翻爛的筆記本,“馬老爺子的關門弟子,去年在和田新年會上,兩件玉雕送到大會堂,還有...”
女娃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教授瞪了回去。
陳元榮從褪色的中山裝口袋裡掏出包紅雪蓮,語氣反而更加堅定。
“小蘇同誌,我們是誠意邀請你加入的,精絕古國是咱們和田的文化明珠,迄今為止,還有很多未曾發掘的地方,尤其是玉石工藝的研究。”
旁邊的女娃在陳元榮的示意下,從公文包裡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揭開後,露出塊泛青的玉片:“你看這陰刻線的轉折,是不是跟你們抱石軒的'遊絲描'很像?”
陽光照在玉片上,那些細如發絲的紋路突然活了過來似的。
蘇陽腦海中的“雕刻大師”忽然閃過,將工藝和材質出映現在腦海中。
【工藝:玉雕/遊絲線描】
技法特征:采用“三轉刀法”,以腕力帶刀,起承轉合間暗合八卦方位。陰刻線細若遊絲卻不斷不滯,轉折處似斷實連,正是失傳已久的“一筆絕蓮”絕技。
【材質:阿拉瑪斯玉】
玉質分析:產自昆侖山北麓阿拉瑪斯礦脈的頂級和田青玉。玉質細膩如脂,透光可見雲絮狀結構,硬度達摩氏6.5度。表麵因千年風沙侵蝕形成特有的“橘皮紋”,但刻痕內壁仍保持玻璃光澤。
【出處:尼雅遺址五號坑】
考古背景:1993年出土於精絕貴族墓葬區。同坑發現的漢簡記載,此玉係東漢永平年間精絕王贈予西域都護府“天工玉”。玉片上“五蝠捧壽”紋飾與中原同期工藝存在明顯差異,尤其蝙蝠翅膀的螺旋紋,暗合古印度婆羅門教“卍”字符的變體。
蘇陽心頭一震。
看來這玩意如果真的沒有係統的加持,真的看不透啊。
就是馬學五來了,也得認慫,這分明不是馬家學派的“遊絲描”,隻是說有點像而已。
古人的玉雕工藝放到現在,哪怕經過了上千年的進化,但依然是頂級工藝。
現代人的玉雕手法也不過是在古人的基礎上進行完善而已。
要說創新,幾乎是沒有的。
“小蘇啊,”老教授把煙頭碾滅在鞋底,語重心長地說,“這些東西不僅是考古發現,更是找回咱們中國玉文化的根啊!”
他指著遠處昆侖山的雪頂,“你雖然年紀小,但是我們知道,你玉石雕刻技藝精湛,我們出土的玉器雕刻中,有很多未解的東西啊,希望你能加入我們,如果能破解這些秘密,這將會是我國的考古史上的一大裡程碑。對整個絲綢之路的西域諸國的研究都很有幫助!”
老學儒說話就是能上升價值,動不動就是民族大義,要是不答應的話,真有點過意不去了。
不過,蘇陽哪有時間去尼雅遺址,考古這東西,動不動就要幾年十幾年的時間。到現在為止,兵馬俑才挖出多少,一群人拿著小鏟子在那裡表演,把考古當成了永久編製。
正當蘇陽準備拒絕時。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