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楊鳴,臉上還能看到青春特有的陽光,眼神裡藏著不服輸的倔強。
鏡子裡的人影微微晃動。
那個曾經在工地上沉默寡言的少年仿佛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舉手投足間都透著成熟老練的男人。
他的表情管理堪稱完美,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仿佛真的是一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新郎。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張麵具下藏著怎樣的波瀾。
和沈沫在一起的時光像是一場意外的溫存。
那時的他,在外麵再累,回到家都能感受到一種難得的放鬆。
說不上是不是愛情,但那種默契的陪伴足以讓他忘記身處的世界有多麼險惡。
結婚的念頭不是沒有過,隻是每次浮現,都會被他果斷扼殺。
在這個圈子裡,婚姻從來就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但現在的婚姻卻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儀式。
他知道,這場婚姻不會給自己增添任何負擔,因為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沒有感情的交易。
張誌強說“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但楊鳴太清楚,沒有自願為前提,所謂的感情不過是相互迎合的逢場作戲。
這時,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想抽煙。
這對一個從不沾煙的人來說,實在反常。
手指在西裝口袋裡摸索,卻空空如也。
或許並不是真的想抽煙,隻是需要什麼東西來麻痹自己,又或者是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此刻喉嚨裡的乾澀。
鏡中的男人眼神微動,那張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自嘲。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他本以為靠實力就能掌控一切。
直到現在才明白,有些枷鎖,從來就不是單靠能力就能掙脫的。
整理好領帶的最後一個細節,他深吸一口氣。
鏡子裡的人已經完美地戴上了即將赴宴的麵具,隻是那雙略顯疲憊的眼睛,依然透著一絲化不開的涼意。
更衣室的簾子被輕輕拉開,張靜的出現讓整個空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純白色的婚紗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線,收腰設計恰到好處地展現出她優雅的姿態。
裙擺上繁複的蕾絲花紋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像是晨曦中的露珠。
她的妝容很淡,卻精致得無可挑剔。
眉眼間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卻又被她刻意收斂,轉化成一種恰到好處的溫婉。
黑色的短發經過精心造型,襯得她的五官更顯立體,那張素來清冷的臉此刻竟多了幾分柔和。
“怎麼樣?”她轉了個圈,裙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仿佛真的在乎楊鳴的評價。
這種刻意為之的示弱,反而更顯示出她的精明。
楊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得不承認,張靜確實很美。
但這種美更像是精心雕琢出來的藝術品,帶著某種刻意。
這讓他想起了櫥窗裡的洋娃娃,無論多麼精致,終究缺少了一分真實的溫度。
“很漂亮。”他最終還是給出了一個得體的回答。
張靜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那就這套了。”
她轉向一旁候著的店員:“除了這套之外,敬酒服就選那套紅色的,到時候你們一起給我送過去。”
她的語氣裡帶著與生俱來的命令感,卻又不會讓人感到冒犯。
店員們忙著收拾禮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高級定製的香水味。
楊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和身著婚紗的張靜,恍惚間覺得這幅畫麵如此違和卻又莫名和諧。
“時間不早了,”張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們去吃個午飯?”
這個“我們”字眼裡包含著某種微妙的暗示,仿佛在提醒楊鳴,從今以後,他們就要開始扮演一對令人羨慕的璧人。
不管內心如何排斥,表麵的戲碼總要做足。
“好。”
“我之前好像聽誰說過,你很喜歡吃火鍋?正好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錯,我們一起過去嘗嘗。”
“好。”
……
一月後,納市國際酒店頂層宴會廳,一場注定被載入這座城市黑道編年史的婚禮正在上演。
化妝間外的休息區,楊鳴端坐在真皮沙發上,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禮服襯得他愈發挺拔。
從這個位置,他能清楚地看到陸續抵達的賓客。
納市地麵上和地下的各路人物,今天都聚在這裡,用他們的出席來確認一個新的權力格局。
朗安坐在一旁,手裡夾著一支雲煙。
煙霧嫋嫋升起,在水晶吊燈的折射下顯得有些朦朧。
透過這層煙霧,他看到幾個建築界的大佬姍姍來遲,西裝革履,表情謙和,仿佛隻是普通的商界聚會。
緊隨其後的是幾位衙門裡的要員,講究地送上紅包,寒暄兩句後便找位置坐下,不著痕跡地與周圍的道上人物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楊鳴忽然伸手,從朗安指間取過那支抽了一半的香煙。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朗安愣了一下,他跟了楊鳴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老大碰煙。
煙草的氣息充斥著肺部,一股嗆人的感覺湧上喉頭。
楊鳴強壓下咳嗽的衝動,麵不改色地繼續抽著。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喬明誌身上,這位保市喬家的二公子今天破天荒地打了領帶,正在跟幾個道上的老人熱絡地交談。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仿佛這真的隻是一場普通的婚禮。
宴會廳裡的氣氛漸漸熱絡起來,觥籌交錯間,各種勢力的代表開始按照某種心照不宣的規則落座。
執法界、商界、地下世界,在這個特殊的場合,所有的邊界都變得模糊而曖昧。
楊鳴深深吸了最後一口煙,煙蒂在煙灰缸裡熄滅。
“鳴哥,”朗安低聲提醒,“快到時間了。”
楊鳴站起身,整了整領結。
麵色如常,仿佛方才那支煙帶來的不適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