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紫砂壺在砂鍋裡緩緩沉浮,水麵漾起細微的波紋。
書房內,木頭香氣和普洱茶的醇香交織在一起。
許老先生伸出骨節突出的手指,點在宣紙上:“筆斷意連,這一撇之後的頓筆,看懂了嗎?”
坐在對麵的楊鳴微微眯起眼睛:“這一筆是藏鋒收勢的手法。”
許老先生捋了捋胡須,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他倒了一杯熱茶:“你最近進步很快。”
兩周前,趙華玲介紹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先生給楊鳴認識,對方是她父親的舊識。
從此,楊鳴便開始了每天清晨兩個小時的書畫學習。
起初幾天,他連毛筆都拿不穩。
有一天,許老先生說起一個故事。
明朝有個叫徐渭的書畫家,因為性格暴烈,一輩子都不得誌。
後來他在獄中畫梅,畫出的梅花卻自成一派。
那天之後,楊鳴對書畫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他開始明白,書畫不僅是技法的堆砌,更是一個人生命印記的積澱。
許老先生端著茶杯,目光落在楊鳴身上:“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講徐渭的故事嗎?”
楊鳴靜靜地等著下文。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和他一樣,骨子裡藏著一股狠勁。”許老先生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一幅山水,“這幅畫,你覺得怎麼樣?”
楊鳴起身走近,仔細端詳:“應該是近代的作品,筆法偏向張大千。”
“很好。”許老先生點點頭,“你再看這幅。”
他從書櫃深處取出一幅卷軸,小心翼翼地打開。
紙上的山水若隱若現,楊鳴看了半晌,搖頭道:“這幅我看不出來。”
“這是贗品。”許老先生收起畫卷,“但是一般人很難分辨。知道為什麼嗎?”
楊鳴若有所思:“因為做假的人,在技法上已經很接近原作了?”
“不止是技法。”許老先生的聲音低沉下來,“一個真正的鑒賞家,要學會看畫裡的神韻。就像你剛才說的張大千,他的畫裡有一股子闖勁。這種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棱,在書房的地板上投下光影。
許老先生收拾著散落的紙張,輕聲說道:“所以我不注重教你臨摹,隻教你看。因為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重要的是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楊鳴想起趙華玲說過的話:“有時候,重要的不是誰走得遠,而是誰能走得穩。”
現在他對這句話又有了新的理解。
這天下午,趙華玲來電話問他學得怎麼樣。
楊鳴想了想,隻說了一句:“許老的茶,很香。”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
……
兩周的時光,對於真正的書畫鑒賞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
這門學問裡藏著很深的功夫,從紙墨的年代到筆法的變遷,每一處細節都需要常年的浸潤。
可楊鳴要的不是這個。
他要的是在苗詠麵前撐起一個像模像樣的門麵,一個能讓這位副董事長夫人看得順眼的樣子。
這些日子跟著許老先生學習,他把心思都用在了觀察上。
看老先生談論一幅畫時的表情變化,記下形容筆法時的用詞習慣,把握品鑒時的節奏和步調。
這些東西在外人看來或許算不得什麼,但對他來說,卻是最實在的收獲。
到了現在,他已經能拿捏住鑒賞時的分寸。
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停頓,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評點,甚至連看畫時該皺眉還是該點頭,都有了自己的一套章法。
這種本事比背幾句專業術語要管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