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村事件後,他曾對花雞說:“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以後你走你的路……”
那時的他選擇了孤獨的亡命之路,而在這幾年中,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害怕孤獨。
這也是為什麼他收留小陳的原因。
因為嚴學奇發現,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幾乎沒有人會在乎他,或者記得他。
有時候他會想,要是哪一天他死了,誰又會來幫他收屍?
多年後的重逢,他發現花雞變了,不再是那個莽撞衝動的小混混,而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曾經嚴學奇嘲笑花雞為了所謂的兄弟情,差點丟了命,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了很多。
而這些東西,恰恰就是嚴學奇沒有的。
或許是因為嫉妒,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麼,他的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老嚴,人活著不能隻為了活著。”
當時他對花雞這句話嗤之以鼻,現在卻開始理解這句話的分量。
這些年來,嚴學奇隻有在賭桌上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隻有當籌碼推出去的那一刻,看著骰子在桌上翻滾,或是撲克牌在指間翻飛,他才能體會到那種鮮活的緊張感。
賭博對他而言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那種懸於一線的刺激,那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生活意義的東西。
花雞流亡歸來後,他們一同前往緬甸邊境。
在那裡,嚴學奇看到花雞對失去妻子的痛苦,也看到他眼中仍存留的人性光輝。
花雞殺人,但不濫殺。
花雞狠辣,但有底線。
最重要的是,花雞始終記得自己是誰,而不是迷失在無儘的暴力與金錢中。
這一點深深觸動了嚴學奇。
當花雞決定回南城幫楊鳴時,嚴學奇本可以不跟隨。
他有自己的路子,不需要再為任何人賣命。
但他選擇了同行,或許是因為他隱約感到,花雞身上有某種他失去的東西。
來到陵城,接近劉敏的本應隻是一項無關痛癢的事。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喜歡上了和對方待在一起時候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花雞的影響,嚴學奇開始看到劉敏不僅僅是一個工具,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著自己的煩惱與苦痛。
她幫禿子做賬多年,卻從未得到應有的尊重與回報。
她渴望逃離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卻又畏懼孤獨地麵對未知的未來。
在她身上,嚴學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樣被生活的洪流裹挾,找不到歸屬的人。
那一刻,一種久違的、幾乎被他遺忘的情感悄然滋生。
這感覺如此陌生卻又莫名熟悉,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保護,想要給予而非索取。
不僅僅是因為他利用了她,更是因為他在這個女人身上找到了一線希望。
希望自己不隻是一把冰冷的刀,希望這顆麻木已久的心還能為某人跳動。
嚴學奇曾經嘲笑那些為情所困的人,認為感情是弱者的借口,是江湖中的致命軟肋。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遊離於人世情感之外,做一個沒有牽掛的孤狼。
但現在他明白了花雞的選擇,也許擁有軟肋並不是弱點,而是找到了值得付出生命去守護的東西。
……
陵城,農家院。
嚴學奇躺在那裡,臉色蒼白如紙。
儘管花雞已經為他止血包紮,但失血太多,傷口又一次滲出暗紅色的血跡。
花雞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嚴學奇。
曾經那個傲慢自信的男人,如今卻虛弱地躺在這裡。
他們共事多年,一路走來,刀尖上舔血,卻始終互相扶持。
“水……”嚴學奇嘶啞地開口。
花雞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頭,讓他喝了幾口。
“堅持住,我已經聯係了老五,他會安排人來接我們。”
花雞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顫抖。
嚴學奇微微搖頭,嘴角勾起一個苦笑:“彆裝了,你我都清楚……”
他咳嗽幾聲:“我這次恐怕活不成了。”
花雞握緊了拳頭,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還記得當年你和楊鳴在緬甸遇到我和大毛的時候嗎?”嚴學奇突然問道,目光飄向遠方,仿佛穿越了時空。
“記得。”花雞低聲回答。
“我當時我對你並不看好,我更喜歡楊鳴,彆看他話不多,可做事心狠手辣。”嚴學奇笑了笑,隨即因為牽動傷口而皺眉,“可大毛卻很喜歡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花雞沉默片刻,說道:“因為我聽話?”
“不,因為大毛知道,你天生適合這行。”嚴學奇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比我看人準……我隻是個賭徒,押上了一生,賭了個糊塗。”
屋外風吹過,搖晃著窗框。
花雞起身關緊窗戶,防止冷風吹進來。
“你知道嗎?”嚴學奇突然說,“我一直很羨慕你。”
花雞轉過身,有些驚訝:“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有兄弟,有孫巧……而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一身血債。”
花雞走回床邊,坐下來:“你有我。”
嚴學奇輕笑:“我這種人,注定孤獨終老。就像那次在滇南,你說的那句話……人活著不能隻為了活著。”
“我一直以為你變軟弱了,現在才明白,你比我強。你找到了值得活的東西,而我……”
花雞打斷他:“彆說了,留點力氣。”
嚴學奇搖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他伸手抓住花雞的手腕,力道之大出乎意料:“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找到劉敏。”嚴學奇的眼中閃爍著執著的光芒,“照顧好她。”
花雞有些想不通他的這個決定,不過還是答應下來:“我答應你。我一定帶她離開陵城。”
“謝謝。”嚴學奇鬆了口氣,仿佛卸下了最後一個重擔,“我這輩子做過很多錯事,殺過人,騙過人,也傷過無辜的人……當初我就不應該讓你跟著我。”
花雞眼眶微紅:“嚴哥……”
嚴學奇停頓片刻,似乎在積攢最後的力氣:“花雞,記住,路是自己選的,死也認,彆像我一樣……”
花雞緊緊握住嚴學奇的手,感受著那逐漸減弱的脈搏。
“你還記得我教你用槍的第一課嗎?”嚴學奇突然問。
花雞點頭。
“我忘了告訴你最重要的一點……槍也會有感情……”
話音未落,嚴學奇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
花雞感到一陣劇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心裡被生生撕裂。
窗外,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芒消失在地平線下。
花雞緩緩合上嚴學奇的眼睛,將一枚硬幣放在他的眼皮上。
這是他們這一行的規矩,讓死者帶著盤纏上路。
花雞站起身,望向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