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鐵錘帶著十位靠山屯社員進入改造廠的時候，立刻引起了那些工人們的注意。
他們的目光在靠山屯社員破舊的衣服上掃過，微微皺起眉頭來。
“這些人是農村的社員吧，怎麼進到咱們廠裡來了，保衛科也不攔著點。”
“你沒看到他們是掛車車間的李主任帶進來了，說不定這些人以後要咱們廠裡麵工作了。”
“不能夠吧，他們隻是社員啊....”
質疑的目光中，議論聲中。
李鐵錘帶著社員們穿過了人群，一直來到掛車車間大門前。
此時趙師傅正在給技術師傅們講解掛車的圖紙。
看到李鐵錘帶著這麼多社員到來，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
“李主任，這些人是？”趙師傅快步走出來，小聲的問道。
“老趙，你來得正好，這十位社員從今天開始就是咱們掛車車間裡的臨時工了，由他們負責搬運材料等重活兒。”
李鐵錘指了指那些社員介紹道。
“你給他們安排工作，對了，他們暫時沒地方住，我會去跟後勤處協調這事兒。”
趙師傅從社員們的強健體魄上滑過，頓時明白了李鐵錘的用意。
掛車車間不是招不來搬運工嗎？那我就從外麵調人。
這幫社員可比那些工人們能乾多了。
趙師傅慌忙不迭的點頭：“李主任，您放心吧，這些人就交給我了。”
李鐵錘又叮囑了白得寶幾句，讓他配合趙師傅的工作，這才抬步朝著改造廠後勤處走去。
此時，副廠長辦公室內，劉副廠長正喝著茶悠閒的看著報紙。
機修車間的陳主任站在旁邊笑著說道：“廠長，這掛車車間馬上就要開始生產了，車間裡的工人還沒到齊，李鐵錘那家夥束手無策，不得不躲回了村子裡。
這場較量之所以能夠取得勝利，功勞全在您啊。”
“誒，不能夠這麼說，你們這些人出力也不小嘛。我隻不過指揮得當，高瞻遠矚罷了。”劉副廠長放下報紙，挺起了胸膛。
自從李鐵錘進到改造廠，他屢屢處於下風，現在總算是取得了一次勝利，應該趁此機會，將李鐵錘拿下！
就在劉副廠長準備繼續布置下一步行動的時候，助理急匆匆的從外麵走進來。
“廠長，大事兒不好了。”
“小王，我叮囑過你多少次，遇到了事情不要慌張，要沉得住氣。”劉副廠長微微皺起眉頭，端起搪瓷喝口茶。
“李鐵錘從公社裡招來了十個社員，進到了掛車車間裡麵。”助理說道。
“噗嗤”
劉副廠長聞言心中一驚，差點被茶水嗆住了，茶水噴射出來，噴了助理和陳主任一臉。
助理：“.....”
陳主任：“.....”
說好的要沉得住氣呢？
劉副廠長顧不得擦拭嘴角，扔掉搪瓷缸子，大聲說道：“不像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李鐵錘竟然敢違反上級的規定，將社員帶進工廠！不行，我身為他的領導，不能讓他在錯誤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陳主任剛才還在擔心如何應對，聽到這個主意，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廠長，還是您高明！”
“行了，少拍馬屁了，能不能將李鐵錘就看這一次了，我現在馬上去找張廠長，建議召開廠委會議，你們也要做好準備。”劉副廠長一向喜歡大集團作戰，決定集合人手，向張廠長逼宮。
李鐵錘在接到開會通知的時候，剛跟後勤處的同誌協調了兩間宿舍。
“會議室開會？行，我現在就去。”
李鐵錘並沒有立刻前往會議室，而是回到辦公室裡，從抽屜裡翻出一個檔案袋，夾在胳肢窩裡，這才哼著小曲來到會議室裡。
此時，廠裡麵的主要領導已經到齊了，各個車間主任，各個部門的領導齊聚一堂。
“麻煩讓讓...”
身為掛車車間的車間主任，李鐵錘坐在了最靠近主席台的第一排。
劉副廠長見人都到齊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站起身說道：“今天之所以召開這個會議....”
李鐵錘舉了舉手打斷了他：“劉副廠長，按照組織規定，廠委會應該由張廠長主持，你是不是違反了紀律？”
劉副廠長沒有想到李鐵錘竟然會主動跳出來，他想要反駁，卻意識到自己確實犯了錯誤。
這年月的國營工廠實行的是廠長負責製和民主集中製兩種製度。
廠長身為廠委的一員，之所以能夠掌控全廠，就在於廠長擁有召開廠委會的權力。
違反了這個原則，等於破壞了組織紀律。
劉副廠長即使不甘心，此時也不得不衝著張廠長尷尬的笑笑：“老張，我也是一時激動，疏忽了這事兒，要不你先講兩句？”
張廠長心中一陣舒爽，在以往召開廠委會的時候，劉副廠長經常首先發言，搞得他很憋屈，卻沒辦法直接講出來。
現在有了李鐵錘，他總算是能夠挺直腰杆，當一次真廠長了。
“咳咳，最近咱們廠的形勢一片大好，尤其是掛車車間的建造速度，那是日新月異.....”
張廠長講了一大堆可有可無的廢話後，過足了一把手的癮，才把發言權交給劉副廠長。
“啪！”
劉副廠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坐在後排的那幾個車間主任差點跳起來。
李鐵錘舉起手：“劉副廠長，有事兒講事兒，拍桌子乾什麼？這桌子是共有財產，要是被拍壞了，後勤處的同誌還得用鐵釘修理。
咱們改造廠現在日子不好過啊，作為廠長，您應該帶頭節約辦公經費。”
這話引起了一片哄笑聲，劉副廠長每次開會都特喜歡拍桌子，大家夥早就討厭了。
劉副廠長：“......”
他還沒開口，便連續被懟了兩次，並且還都無法辯駁。
這實在是太鬱悶了。
劉副廠長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火氣，板著臉說道：“今天我之所以提議召開這個會，是因為咱們改造廠裡發生了一件違反原則，違反紀律的重大事件。”
他這次不等李鐵錘開口，便指向李鐵錘：“李鐵錘主任擅自把公社的社員帶進咱們工廠裡麵，作為臨時工使用，嚴重的違反了規定！
我提議立刻免去李鐵錘車間主任的職務，並且追究他的責任！”
此話一出，那些領導們臉色都驟然變了。
“這下子糟糕了，劉副廠長早看李鐵錘不順眼，現在抓到了他的把柄。”
“是啊，社員哪能當工人，這次麻煩大了，要是鬨到縣裡麵，恐怕不止是免職。”
“可惜了，李鐵錘好不容易把掛車車間搞起來，現在卻要拱手讓給彆人了。”
劉副廠長聽到領導們的議論聲，心中更得意了。
他看向張廠長說道：“老張啊，我清楚李鐵錘對咱們掛車車間的重要性，之所以在大會上提出這事兒，隻是想著治病救人，免得李鐵錘同誌越陷越深。我是一片好意啊。”
捅出去一刀，反而自認為是好意，這家夥可真夠無恥的。
張廠長雖然李鐵錘的辦法有點不妥。
但是想著劉副廠長能夠看在掛車車間馬上要正式運行的情況下，顧全大局，不會太過計較。
但是沒有想到劉副廠長竟然一點都不在意改造廠的前途。
他心中一歎，這次李鐵錘有麻煩了。
張廠長猶豫了片刻，緩聲說道：“老劉，李鐵錘招收社員當臨時工，是我的主意，我代表咱們改造廠跟靠山屯達成了幫扶協議。”
看到張廠長把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劉副廠長當時大喜。
本來想著這次隻能拿下李鐵錘，現在張廠長竟然主動撞到槍口上了，那就彆怪他不客氣了。
“張廠長，你身為廠長，竟然會違反紀律，我覺得你還是應該主動向上級交代問題吧。”
那幾個跟劉副廠長關係好的領導，此時也紛紛站起身附和。
“張廠長，你身為咱們廠的一把手，咋能乾出這事兒呢。”
“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了？”
“我覺得你已經不適合當廠長了！”
現在劉副廠長拿住了張廠長的把柄，再加上有那些親信的幫腔，在廠委會上占據了上風。
那些本想幫張廠長講幾句話的領導們，此時也不敢插言了，生怕殃及到自己。
特彆是經曆過前些年的事情，他們更清楚開大會的時候，應該謹言慎行。
隻是片刻功夫，會議室內的氣氛便火熱起來，劉副廠長大有將張廠長攆出改造廠的氣勢。
張廠長哪見過這種陣勢，一時間隻能苦苦辯解，但是他自始至終都堅稱是招社員當臨時工，是他的主意。
“既然這樣，我建議立刻免去你的廠長職務！”劉副廠長仰著臉說道。
這時候，旁邊傳來了一道聲音。
“劉副廠長，你口口聲聲說我們違反了紀律，我想知道，我們到底違反了哪一條紀律？”
隻見李鐵錘緩緩站起身，雙眼緊盯著劉副廠長。
會議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那些剛才還高聲叫囂的廠領導此時閉上嘴巴不做聲了。
劉副廠長也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但是他很快就醒悟了過來。
自己現在拿到了他們的把柄，怕什麼啊。
“按照咱們的管理規定，社員不能進城，更不能當工人！李鐵錘，你不會連這些都不知道吧？”
劉副廠長冷著臉，拍著桌子說道：“你難道忘記了了嗎，五三年的時候，上麵頒發了《關於勸阻農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不允許城市隨便到農村招工。
這是上麵的規定，你難道準備違反嗎？”
李愛國道：“你沒有注意到嗎，這條指示上麵講的是‘不允許隨便到農村招工’！
我們改造廠已經跟靠山屯結成了對子，成了幫扶關係，怎麼能稱為‘隨便’呢！”
劉副廠長心中一跳，連忙說道：“你少在這裡摳字眼，誰規定了結成了對子，就能夠招工了？
李鐵錘，你要是再敢胡攪蠻纏，到時候你的罪行就更嚴重了，我一定會....”
“啪”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檔案袋子被李鐵錘扔到了桌子上。
“你這是要乾什麼？”劉副廠長皺起眉頭。
“打開看看，你就知道了。”李鐵錘緩緩坐下，點上一根煙，淡淡的抽了起來。
劉副廠長本想不理會檔案袋，直接將李鐵錘拿下，但是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些心虛。
“好，就讓我看看，你到底胡編亂造了什麼...”
劉副廠長咬了咬牙，打開檔案袋子，袋子裡裝了一份文件。
文件的似乎有些年頭了，紙張已經泛黃了，文件的標題上方有一個大大的紅色五角星。
“是紅頭文件啊....”劉副廠長的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從單手隨意的拿文件，變成了雙手捧著文件。
生怕彆人在背後議論他對紅頭文件不尊重。
劉副廠長小聲念道：“《廠社結合，工農並舉，兩種所有，分彆核算，互相支援，等價交換，大慶大寨，共同發展》
我們應該重視農村富裕勞動力的作用，應該真正做到工農相結合，讓工人老大哥能夠帶動社員兄弟.....”
文件念完之後，劉副廠長的嘴巴再也合不攏了。
他沒有想到，這樣一份文件竟然是一份紅頭文件。
會議室內也陷入寂靜之中。
雖然說他們也不願意相信，但是文件是做不得假的。
按照文件的指示，工廠可以自主跟公社結成幫扶關係，然後直接跟公社對接，通過公社招聘臨時工進廠工作。
這種模式雖然隻在南方幾個有限的地區實行過。
但是，有了這份文件，就足以說明李鐵錘招人行為的正當性。
張廠長此時也懵逼了。
當初李鐵錘給他的文件並不是這一份，上麵隻是記載了一些案例。
這小子為啥要瞞著他呢？
張廠長看看那幾個依然站在那裡的領導，頓時明白過來了。
這些是剛才站在劉副廠長那一邊，反對他的人。
臨時工的加入對改造廠有利，他們卻冒著損害工廠的利益幫助劉副廠長，足以說明這些人就是劉副廠長的親信了。
李鐵錘這家夥這一招引蛇出洞還真是玩的溜啊。
紅頭文件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權威。
劉副廠長此時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好像又上當了。
他將文件裝進袋子裡，雙手捧著遞還給了李鐵錘。
“李主任，我這些年疏於學習，不清楚上麵竟然還有這樣的政策，實在是抱歉。
我剛才也是擔心你犯錯誤，才會如此激動。”
講這些話的時候，劉副廠長幾乎將牙齒咬碎了。
今天他搞出這麼大陣仗，原本想著收拾李鐵錘，竟然被當眾扇了臉，實在是太憋屈了。
李鐵錘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將社員當臨時工的事兒敲定了，這時候也要為社員們爭取利益了。
“劉副廠長，人都有疏忽的時候，就像我也是一樣，靠山屯的社員來當臨時工，我竟然忘記給他們安排夥食了，你看看....”
劉副廠長見李鐵錘沒有趁機發難，先是愣了下，旋即便明白了過來。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乖乖的說道：“臨時工也是工人，他們也是為咱們工廠做貢獻，應該享受跟正式工人一樣的福利。
我等會就讓後勤處每個月按時給他們發放糧票。”
“飯票需要用錢購買，那些社員們都是窮光蛋，哪裡有錢。咱們工人了老大哥，應該照顧社員兄弟，是不是？”李鐵錘繼續追擊。
“你......”劉副廠長咬咬牙說道：“後勤上還有一批招待糧，我可以勻出一部分，先撥發給社員們。”
“那我就代那些社員謝謝你了，劉副廠長，您真是個為咱們廠著想的好領導。”
李鐵錘一臉笑意的握住劉副廠長的手，就像兩人的摩擦並不存在。
“客氣了....”
為了脫身，不得不“幫助”社員們，劉副廠長這次算是咬碎了牙齒吞進肚子裡麵。
夕陽西落。
下班的鈴聲響起，改造廠的食堂內充斥了誘人的飯菜香味。
白得寶拍在食堂的窗口前，手裡緊緊攥住一張飯票。
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飯票，難免有些緊張。
直到胖廚師問了兩次，才指了指白麵饅頭說道：“這也能用飯票買嗎？”
“怎麼，你不喜歡吃？”胖廚子瞪眼。
“喜歡，太喜歡了！”白得寶嘴巴樂開了花。
當天晚上，他一個人啃了五個白麵饅頭，撐得直打嗝。
其他的社員情況也差不多，一個個捧著肚子躺在床上直哼唧。
“哎呀，今天真跟過年一樣。”
“有了飯票，咱們以後天天都跟過年一樣！”白得寶摸出飯票，眼睛閃爍出喜悅的火花。
他對於未來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