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不像小說，認親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
沒有人在這個時候發出無腦質疑，也沒有沒有腦子的在這個時候出來找麻煩。
唯一有的隻有濃濃的情緒堆疊。
激動的，喜悅的，欣慰的……
還有淡淡的哀傷。
為那個再也回不來了的人。
為那個連容貌都隻能從我的眉眼依稀窺見的人。
我的母親。
他們思念了五十年的親人！
“真是個好孩子！”老太太隻一個勁的誇我。
“是，是個好孩子！”
舅媽們也說。
“娘，宴會開始了，您不是說要把懷瑾介紹給大家嗎？”
大舅媽一提醒，老太太連忙道：“對對！趕緊去，彆讓賓客們等久了。”
我被老太太一手拉著來到了宴會廳。
一出場，頓時所有人都朝這裡看了過來。
大家的目光落在老太太的身上之後，就落到了在她身旁的我身上。
這還是第一次，在宴會上我被這樣鄭重的對待。
從小到大，所有的宴會我都是那個坐在角落裡的。
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是那一家三口的。
不管是彆人家的宴會，亦或是自己家的宴會。
因為從來沒有一場宴會的主角是我。
老太太似乎是察覺了我的異樣，拍了拍我的手，將我引至高台。
“今天，很感謝大家來參加這場宴會！”
“老婆子我今天很高興，因為我的外孫，回來了！”
“這是薛懷瑾，今天特地介紹給大家認識！”
“小夥子很不錯的，以後還要麻煩大家多多照看！”
老太太已經九十高齡了，但她還是用儘了她最大的氣力，將這幾句話說的擲地有聲。
也用儘她所有的熱忱，將我第一次送到台前。
從見麵開始，老太太沒有對我說過一句愛我的話，我卻感受到了她深沉的愛。
今天明明是她的壽宴啊，她卻讓我成為了今天的焦點。
台下，大家的目光都是打量和善意。
沒有不屑，沒有嘲諷。
因為我被主家承認！
在南江，即使我是周厚雄的長子，薛氏的後人，也從來沒有人用正眼看過我。
他們無視我的存在。
即使偶爾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也是戲謔的，等著看好戲的。
因為那就意味著周行又想到了什麼讓我出醜難堪的點子。
周厚雄也放任這種情況的發生。
我被欺負的時候他從來就不在。
若是鬨大了鬨到他的麵前，他也隻會責罵我。
作為一個哥哥，他的長子，不能處理好那些小事，一無是處。
嗬！
我被排擠被欺負，到頭來還都是我的錯！
所以後來我就再也不鬨了，讓周厚雄知道隻會讓我更加難堪。
若是秦晚在，那更是一場災難。
她會哭著心疼她的兒子，說著我沒有母親，她也沒有好好照顧我的話，將鍋牢牢扣在我的頭上，讓所有人都嘲笑我，讓周厚雄更加憤怒。
可明明，我也是周厚雄的兒子！
卻活得連個私生子都不如。
父母都是周行的，家也是。
我就像是借住在周家的一個外人。
我沒有親人，也沒有家。
但今天，我有了！
“外婆！”
我再一次喊道。
外婆拍了拍我的手，笑臉擠成一朵花。
“乖孫！”
“來，跟我下去認識認識叔伯嬸嬸們！”
我想說沒有必要了。
反正我沒有多少日子，這些關係我認不認識都無關緊要。
但外婆卻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直接拉著我下去。
“這是你楊叔叔！”
“這是你胡伯伯！”
“這是你薑嬸嬸！”
“這是你……”
全程，外婆都緊緊握著我的手。
彆人誇我什麼她都樂嗬嗬的接下。
沒有謙虛，沒有推辭。
好像我原本就是如他們口中這樣優秀。
曾經我討厭聚會，討厭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
如今，卻像是到了另一番天地。
我感覺，我笑得臉都要僵了。
一圈走完，外婆心疼地看著我，“累了吧？”
我搖搖頭。
我怎麼能累呢！
這都是外婆的心意！
外婆卻道：“其他的下次再介紹給你，不急今天這一時。”
“來，陪外婆去休息休息！外婆累了！”
“外婆老了，不中用嘍！”
我眼眶濕潤，“外婆才不老，外婆要長命百歲！”
我最害怕的，便是我的離去會影響到外婆。
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起風波的。
可我又實在不忍心讓她一直掛牽著，到死都留有遺憾。
算了，左右還有些日子，便好好陪著外婆。
等到了那一天，再出去繼續旅程吧。
我承認，我在這綿密的親情包裹中沉淪了。
或許，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已飛了過來。
我早已泥足深陷！
將外婆扶到沙發上，我才緩慢走到衛生間。
一陣劇烈的乾嘔之後，吐出了一口鮮血。
據林奇之前的估計，我應該還剩半個月可以活動的時間，也就是大概還能陪外婆十天的時間。
十天！
我將藥就著自來水吞了下去。
童家，大概率是知道我的病情的，但有些事情，能夠不讓他們看見就不讓他們看見。
對於他們來說，我的病情隻是一則消息，沒有相關細節的提醒，便不會在腦海中產生相關聯想。
這樣，他們便能夠自動忽略。
我不希望最後的這幾天陪伴，帶給他們的是傷感和壓力。
尤其是外婆，那個念了母親一輩子的老人。
我將自己臉上洗淨，又拍了拍增加血色，再仔細洗過臉盆，處理好一切，才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外婆！”
“過來坐！挨著外婆坐！”
我順從地坐到外婆的旁邊，任由她又握住我的手。
外婆的手很纖細，指節很長，又細又長的指骨上包裹著一層滿是褶皺的蒼老皮膚。
她一隻手握著我的手，一隻手拿過一隻盅。
“餓了吧？我讓他們準備了燕窩，來，嘗一嘗合不合胃口。”
“外婆……”
外婆卻像是如常一般，隻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我。
我哽咽應了，“好！”
然後拿過瓷盅，舀了一小口放進嘴裡。
第一口，習慣性就要吐掉，我硬是強忍住了。
然後是第二口。
燕窩對於像我這樣已經厭食比較嚴重的病患來說算是最為有效的補品，因為它可以開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外婆身邊的緣故，我今天竟然喝了大半盅燕窩。
還沒有吐出來。
“外婆，很好喝！”我道。
餘光中，童顏捂著嘴在無聲哭泣。
我祈求地朝她微微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