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弟子茶(1 / 1)

崔峴和東萊先生,在仲景巷裡短暫打了個照麵。

而後各自歸家。

次日。

崔峴在祖母的崩潰哭嚷聲中,照舊和崔鈺一起,去裴氏族學上課。

東萊先生家門外,同樣又排起了長龍隊伍。

但奇怪的是。

東萊先生隻短暫開了半日門,便謝絕見客。

據前去請教的某位學子說,東萊先生似乎收到了一封信,讀完後便勃然大怒,沒了授業解惑的心思。

難道是北虜南倭來犯?

再或者,京城政權中心有大變動?

但其實真相是——

仆從去南陽驛館,取到了一封寫給自家老爺的信。

來信人是季甫先生。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季甫先生也是如今士林當中的名儒,和東萊先生並稱當世最厲害的兩位大儒。

傳聞,兩位先生關係匪淺,相交莫逆。

經常互通書信,切磋學問。

而今日季甫先生,給東萊先生寫的信,足足有二十頁之多。

忽略掉那些沒用的屁話,這封信簡單概括一下意思就是:

聽說你巴巴不遠千裡,去南陽收徒了?收到沒有啊?希望你沒收到。

老子最近收了個很牛逼的徒弟,能拳打《憫農》腳踢《詠鵝》那種。

你這老小子,不僅學問不如我,收的徒弟也比不上我徒弟。

所以菜就得多練,知道不?

院子裡。

看完信的東萊先生氣到臉色發紅,不停來回踱步:“氣煞老夫,當真氣煞老夫!”

仆從在旁邊,忙活著把書箱裡的書倒騰出來,在陽光下晾曬。

並說道:“老爺讓一讓,你擋住陽光了。”

東萊先生神情微滯。

而後他想了想,目光期待的問仆從:“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老夫錦衣夜行,過於低調。我那乖乖徒弟,不知我是東萊,所以一直沒來拜師?”

仆從看向他的目光滿是同情:“有的,是有這種可能的,老爺。”

東萊先生被這個目光看破防了,大怒:“曬書就曬書,話這麼多作甚!閉嘴,乾活兒吧你!”

另一邊。

裴氏族學。

裴堅正式決定,開始跟著吳夫子學習作八股文,晉升‘大班’。

除了他。

莊瑾、李鶴聿、高奇三人,竟也準備進入大班。

也不知是單純有樣學樣,還是暗搓搓被裴堅卷了起來。

但不管如何,作為夫子,吳清瀾很欣慰。

他站在課堂前方,笑著感慨道:“你們四個,從前最是讓為師頭疼。如今終於沉穩下來,開始步入正途了,大善。”

“從明日起,為師便教導你們作八股文章。”

“說起作八股,東萊先生的八股,乃公認的文壇一絕。聽聞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南陽。算了,扯遠了——”

這大概是所有老師的通病,在課堂上很容易東拉西扯。

裴堅幾人聽著夫子的誇讚,頗有些赧然,畢竟以前他們幾個,好像確實挺混不吝的。

崔峴在旁邊聽著,目光一閃,站起來乖巧道:“夫子,你說的那位東萊先生,好像住在我家巷子裡。”

“那老先生很是和藹,願意傳道授業解惑,很多學子都來找他請教學問。”

“學生昨日還看到,一位秀才公向他請教學問,並執弟子禮以示尊敬呢。”

“聽我爹說,東萊先生還特地去縣學授課了。”

秀才公去請教學問?去縣學授課?

一群學子們聞言,發出沒見過世麵的驚歎。

裴堅也好奇道:“那什麼東邊來的先生,竟這般厲害?”

吳夫子臉上的欣慰笑容驟然一收:“莫要胡說!”

裴堅縮了縮脖子。

但有道是——說者有心,聽者有意。

聽完崔峴這話。

吳清瀾眼睛猛然亮起來,激動道:“崔峴,你這話倒是提醒為師了!既然剛好裴堅等人正需要學習八股。那不如為師厚著臉皮,去東萊先生家,請他來咱們學堂授一節課吧。”

“崔峴,你準備一下,同我去拜訪東萊先生。”

崔峴壓下嘴角的笑意,佯裝為難:“這……不太好吧。我一無名稚子,貿然登門,恐遭老先生嫌棄,不妥。”

吳清瀾不讚同道:“此言差矣!像是你這樣滿身才氣的稚童,老先生必定會惜才的。而且,你剛好知道老先生家的住址。”

“屆時你帶為師過去,為師去叩門。你好生表現,給老先生敬杯茶。老先生一開心,說不定就同意了。”

崔峴想了想,勉為其難道:“那好吧。”

於是,這個事情就算定下了。

當日午後。

吳清瀾帶著崔峴,去東萊先生家叩門。

東萊先生心情不好,並不想見客,跟仆從說道:“不見,就說老夫病了。”

仆從說:“好的老爺,我這就去跟外麵來拜訪的小神童說,您生病了。”

東萊先生聞言蹭的一下從塌上坐起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不值錢,激動道:“慢著!老夫這病突然就好了!快快有請,快快有請啊!”

“等等,先等等,容老夫換身衣裳。”

乖乖徒弟終於來拜師了!

他作為老師,自然得好生整理一番儀容啊。

然而半盞茶時間後。

特地換上新衣,隆重開門迎接乖乖徒弟的東萊先生,感覺自己像個小醜。

好消息:乖乖徒弟來登門了。

壞消息:乖乖徒弟是帶著他老師一起來的。

這人生啊,果真大起大落。

無視仆從同情的眼神,東萊先生寵辱不驚的將這師徒二人迎進門,泡以好茶熱情款待。

同時。

他挑剔、嫉妒的目光,不停在吳清瀾身上打量,心想:此人看起來平平無奇,老夫究竟輸在哪裡?

吳清瀾感覺很奇怪。

東萊先生鼎鼎大名,他自是不敢在對方麵前造次。

可老先生這目光,看起來怎地跟要吃了自己似的可怕?

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吳清瀾定了定心神,同崔峴道:“崔峴,這便是為師跟你講過的,當今士林文壇最有學問的大家,東萊先生。”

“你去給先生敬個茶。”

崔峴聞言乖巧道:“好的。”

他依言端起桌上的茶盞,走過去恭敬遞給東萊先生,說道:“請先生喝茶。”

東萊先生笑眯眯接過,並未送入口中飲用,反手放在旁邊案上。

他是個很有原則的大儒,並不喝彆人家弟子敬的茶。

崔峴好生尷尬。

果然,上趕著做倒貼貨是不值錢的!

還好今日把吳清瀾拉來了,這要是自己一個人來登門,被這樣對待,怕是尷尬的都無地自容。

敬完茶。

崔峴快速轉身,回到吳夫子身邊站定。

吳清瀾尚沒有注意到這小事,畢竟麵對一位當世大儒,他有點緊張。

因此難免繃緊了些,說道:“東萊先生,我這學生叫做崔峴,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

東萊先生心想:懂了,原來此人是來炫耀的。

豈有此理!

搶了老夫的得意弟子就算了,還特地讓得意弟子來給老夫敬茶!

這不是炫耀是什麼?!

若非崔峴在這裡,東萊先生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吳清瀾說完後,沒等到老先生的回應,越發緊張。

心想還是彆鋪墊了,直接進入正題吧。

於是他又特地站起來,朝著東萊先生拱手道:“先生,晚輩是裴氏族學的夫子。聽聞先生大義,速來有傳道受業解惑的美名。”

“因此學生鬥膽,想請東萊先生,來我裴氏族學,為年幼的學生們授課傳道。”

“我裴氏族學文風端正,也有像是崔峴這般才思敏捷、天分十足的學子。若先生肯來指點授課,實乃我裴氏族學師生之幸。”

他說完後,廳堂裡一片安靜。

一直沒等到回應,吳清瀾愣住了,小心翼翼抬起頭。

便見方才還麵無表情的東萊先生,突然態度大變。整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熱情、讚歎的笑容:“哈哈哈,原來你竟然是學堂裡的夫子!善!大善!”

“你熱情相邀,老夫自然會去的。這樣,不如我們現在就……額,現在已經是下午。”

“那就明日,明日一早我過去,你看如何?”

啊?

吳清瀾傻了,心想這也是我能決定的嗎?

不過他還是很激動,磕磕巴巴的道謝:“自然可以,自然可以的!先生,我這學生,剛好也住在仲景巷。”

“明日一早,讓他帶您去裴氏族學,您看可否合適?”

那可太合適了!

東萊先生點頭表示同意。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他急急將放在桌上的茶盞端起來,喝了好大一口,讚歎道:“好茶,好茶啊哈哈哈。”

有的人看似在笑。

但其實心裡早已哭暈過去。

弟子茶,老夫的弟子茶啊!

所以剛才究竟在拿喬什麼?

喝一口能死嗎?

茶盞落桌還能算是敬茶嗎?

他前後態度轉變實在過於讓人摸不著頭腦,因此吳清瀾很是費解,但又不敢多問。

崔峴同樣好生疑惑。

這究竟幾個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