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案前。
老崔氏看著榜上’崔峴‘的名字,腦袋都是懵的。
她顫抖著轉過身,小心翼翼看了看孫子,接著再回看向紅案,才終於敢確定——
中了!
九歲的峴哥兒,中了縣案首啊!
刹那間。
老崔氏眼淚都流了出來。
跟著峴哥兒搬出河西村,經曆了一樁、又一樁的大喜事兒。
老崔氏逐漸體會到,人不僅在悲傷難過的時候會哭。
原來幸福降臨的時候,也是會流淚的啊。
日子,怎麼能過的這般舒坦,又美妙呢!
她蹲下身,一邊笑著落淚,一邊抱著崔峴,顫聲道:“峴哥兒,好孩子!祖母看到了,祖母看到了啊!”
“你的名字在第一!”
崔峴抱著祖母,咧開嘴笑。
考第一、考縣案首的意義,不就在於此刻嗎?
在她倆身後。
崔仲淵、崔伯山、林氏、陳氏等人,早已震驚瞠目到說不出話。
裴老夫人瞪直了眼。
而裴崇青老爺子,則是一副‘見鬼了’般的震撼表情:“這……合理嗎?”
才開蒙一年的九歲稚童,中了縣案首!
老天啊!
他讓峴哥兒代替裴堅去考試的時候,打死都想不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唯有裴堅、莊瑾等人,在片刻的沉默後,突然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他們幾個小少爺互相擁抱在一起,神情激動不已。
天呐,真中了縣案首!
那豈不是說了,峴弟確實有旁人不知曉的‘學習秘法’?
那若是能跟著峴弟一起學習,中個童生什麼的……
單是想一想,都讓四位少爺熱血沸騰。
尤其是裴堅。
他看到了跟上峴弟步伐、不會被遠遠甩開的希望啊!
裴堅幾人的歡呼聲,讓崔家人終於回過神來。
“峴哥兒,你竟然中了縣案首!”
“老天啊!”
“娘,咱們回去後,一定要多擺幾桌,給峴哥兒慶賀一番!”
“很快就是清明了,咱們帶峴哥兒,去祭拜一下崔家先祖吧。祖宗們泉下有知,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和老崔氏一樣,陳氏、林氏等人,都高興的眼淚汪汪。
峴哥兒這孩子,實在是太出息了啊!
老崔氏抱著峴哥兒,笑容都止不住,滿口答應:“好,好啊!”
他們一大家子,沉浸在喜悅當中,無法自拔。
卻沒意識到。
周圍沉默注視著這一幕的考生,神情都變了。
憑什麼呢?
憑什麼彆人寒窗苦讀多年,卻一直落榜。
而你才九歲,第一次下場考科舉,就中了縣案首?
縱然你是神童,擁有旁人無法比擬的驚豔詩才,能寫出震撼大梁文壇的錦繡詩篇。
但,這是科舉考試,考的是八股文啊!
這世間,真的有人能天才到——
才開蒙一年,便能以九歲稚童的年紀,就中縣案首的嗎?
不可能吧!
究竟是因為,你真的有真才實學。
還是因為……你有個名震大梁的大儒老師,一個正二品的河南布政使師叔,以及一個次輔閣老師祖呢?
這公平嗎?
這不公平啊!
放榜的時候,本就人多。
而在這種人群擁擠的情況下,最容易出現變數,出現紛亂,出現局麵失控。
因為‘法不責眾’,隱藏在人群中,會讓惡意無限放大。
總之。
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的。
一道刻意捏著嗓子,隱藏自己身份的尖銳聲音,猶如炸雷,在縣衙前響起:
“舞弊!這絕對存在舞弊!他才開蒙一年,怎麼可能中縣案首!”
嘩!
這麼一句話,在無數人耳邊轟然炸響。讓縣衙前的考生們,臉色齊齊大變。
而後,開始有很多考生,憤憤響應。
“對,肯定是舞弊!”
“憑什麼他九歲就能中縣案首,還不是因為有個次輔閣老師祖。”
“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我們要看崔峴的答卷!”
刹那間,場麵一片混亂。
崔峴臉色驟變。
包括老崔氏、裴堅等人,也都收起笑容,有些惶恐不安。
最先展開行動的,是時刻關注著外界情況的葉懷峰、宋知府。
事情果然還是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葉懷峰深吸一口氣,急急道:“快,趕緊將崔峴一家人護住!”
這種紛亂的情況,一旦考生們被煽動情緒,發生暴動。
崔峴本人,和崔家人,就都危險了啊!
經由葉懷峰一聲下。
縣衙的數十位差役們,即刻領命,將崔家人、裴家人,莊瑾等幾位少爺,護在身後。
並在同一時間,齊齊拔刀!
為首的那位差役,冷聲嗬斥道:“大膽!縣案首是縣尊大人審閱答卷後,親自點的!爾等沒有證據,竟敢空口無憑,汙蔑縣案首舞弊!”
但凡今日隻有一個、或者十幾個考生,都鬨不起來。
可現在縣衙外,足足有著成百數千人啊!
法不責眾,人多壯膽。藏在人群中喊話,會滋生莫大的勇氣,和惡意!
更何況,這是一群書生啊!
一旦讀書人發生暴動,事情會朝著不可控的恐怖方向一路狂飆。
“開蒙一年,九歲縣案首,實在荒謬!”
“縣尊大人難道就敢說,自己真的問心無愧嗎?”
“對,我們要看崔峴的考卷!”
“他肯定舞弊了!”
縱然差役們亮起屠刀,也無法嚇退這些讀書人。
反倒激起了眾人的怒火。
人們開始逼近,無數道目光,憤怒的看向崔峴,看向崔家人。
勢要縣衙給出個交代!
情況在刹那間,陷入危機。
崔家人臉色驟變,老崔氏死死將峴哥兒護在身後,雖然畏懼,但臉上卻是分毫不讓的決然。
有她在,誰都不可以傷害峴哥兒!
包括崔家人,裴崇青、莊瑾裴堅等人,都默契將崔峴護在身後。
縣衙裡。
葉懷峰急急道:“馬上將崔峴的考卷張貼出去——”
宋知府搖頭:“不!沒用的,立刻將崔峴等人護送著,離開這是非之地。”
考卷可以放出來,但絕對不是在這種亂糟糟的時候。
因為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考生們不願意相信,崔峴真的可以憑本事中縣案首。
那就算放出考卷,又有何用呢?
還是會有人說:這不是他寫的,他或許提前拿到了題目,或者是他的老師東萊先生幫忙捉刀的。
總之。
在這種失控的場麵,一旦陷入自證邏輯陷阱,就完全了!
等待崔峴的,是更恐怖的洶湧怒火。
除非他能憑一己之力,當場力挽狂瀾,以實力鎮壓這群心態崩潰的考生。
否則,便隻能先退走!
但……為何要退呢。
憑借自身本事,堂堂正正考的縣案首,為何要退?
今日退了,是不是以後每一場考試,都要麵臨這樣一遭?都要被無數人質疑?
這個時候,崔峴突然懂了,為何東萊先生成長為文壇領袖,要去參加無數次辯經。
不遭人妒是庸才!
一個天才,或者說大儒的成長,就是會麵臨無數次質疑、否定、猜忌、打壓。
但,那又如何?
這些人的質疑,最終都會成為我證明實力的一部分。
成為點燃我耀眼光芒的火種!
既然五年後,遲早要去開封高台辯經,遲早要接受無數人的挑戰。
那不妨,就在今日,在這縣衙紅案前。以縣案首的身份,拿你們這群人,做試刀石吧!
想明白了這點。
熙攘的人群中,崔峴安撫般拍了拍老崔氏的胳膊,而後問差役借來銅鑼,用力猛然敲響!
哐!
哐!
震天的哐啷聲,讓陷入紛亂的人群,驟然安靜下來。
無數人看向崔峴。
而崔峴站在數十位持刀差役的後方,確保自己和家人是安全的。
這才決定開口應對。
迎著眾人的打量,崔峴丟掉銅鑼,神情半分不顯慌亂,揚聲道:“看來,諸位此刻都有很多疑惑?”
“巧了,在下乃本屆縣案首,崔峴。”
“諸位有何不解難題,都可以來向我請教!”
縣衙前。
本屆縣案首崔峴,站了出來,以一人,獨麵上千考生,半分不顯畏懼。
既然你質疑我這縣案首是假的。
好!
那我便站出來,且讓你看看,這縣案首——
為何你拿不得,而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