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峴把皇帝那封回信送出的次日。
原孟津縣令昌濤,要奔赴陝西漢中府上任了。
新任孟津縣令,也在趕來赴任的途中。
縣衙外。
昌濤帶著喜氣洋洋的一家老小,同賈邵告彆。
“我今年40歲了,早已被磨滅了少年心氣,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
“沒想到,40歲峰回路轉,得以遇見先生,有了一番新的造化。”
昌濤站在馬車旁,感慨般朝著賈邵一拱手,神情中是真摯的感激,與不舍:“但可惜,還未與先生過多熟悉,便要潦草分彆了。”
“今日這一彆,也不知將來何年,能再相見。”
萍水相逢一場,得賈邵指點,昌濤連升三級。
如何不是大造化?
但這個年代啊,相逢匆匆,相彆——也有可能是永彆。
車馬越慢,才讓各種感情,顯得越發真摯。
崔峴朝著昌濤拱手回禮,笑的格外燦爛灑脫:“《莊子·山木》篇曰:且君子之交淡如水。”
“大人儘管去奔自己的大好前程,你我有緣,來日自會再相見。”
四十歲,已有風霜感的昌濤,看著年輕肆意的賈邵,聽著他說這番話,很是感觸。
也很是豔羨。
人好像越長大,越不夠灑脫。
是以一場離彆,便讓他心生愁緒。
但,十六歲的昌濤,一定不是這樣子的!
多年生活磋磨,他……好像把自己弄丟了。
沒來由的,昌濤想起昨日鴻雁樓上賈邵的那首詩: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
當真讓人熱血激蕩啊。
四十歲的縣令,前途渺茫。
但,四十歲的知府,璀璨征途才剛剛開始。
想到這裡,昌濤眼神越發清亮,整個人竟恢複了幾分少年時候的風發意氣。
他翻身上了馬車,回看向賈邵,爽朗笑道:“對,有緣來日自會相見!”
“先生方才提起《莊子》,臨行前,我便引《莊子·逍遙遊》篇,祝先生他日: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
崔峴聞言,笑回道:“那,我引《周易·乾卦》篇,祝大人: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好一個‘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這句話的意思是:順應天時、德行兼備,得天地庇佑,諸事順遂。
說的可不就是他昌濤嘛!
站在馬車上,昌濤笑的格外燦爛,鄭重朝著賈邵彎腰作揖禮。
而後鑽進馬車,和一家人一起,去陝西赴任。
崔峴站在縣衙外,目送昌濤的馬車越來越遠,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
但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
嚴思遠等一群小黑粉們,隻覺得昌濤屁話太多!
見昌濤終於走了。
在遠處早就等到不耐煩的他們,急急圍了過來,期待道:“賈邵先生,孟津事了,咱們是不是該啟程,去洛陽參加文會了?”
咿?
崔峴聞言驚訝道:“咱們?我何時答應帶你們去洛陽文會了?”
彆啊!
嚴思遠急了,趕忙道:“先生,您就帶著我們吧!我們什麼都肯做的!你想想,此去洛陽一路顛簸。”
“您要吃飯,要住宿,要乘坐馬車,這些我們都給您安排好!”
其餘黑粉們忙不迭點頭。
但,這些事情,怎麼會沒人給崔峴安排呢?
幾乎是在嚴思遠話音落下。
太監徐寧、洛陽知府、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參政三人,派遣各自的屬下,給賈邵送來了厚禮。
他們知道,昌濤離開孟津,賈邵住在縣衙就不太方便了。
因此。
幾人張羅著,給賈邵訂了最好的酒樓,以供賈邵在孟津落腳。
又送來四匹駿馬拉著的奢華馬車,車夫,好酒好茶,名貴衣衫、糕點蜜餞等等。
可謂五花八門,格外精細。
甚至還有兩個模樣清麗的美婢。
當然,被崔峴給拒絕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這背後都是老千層套路了!
可不敢,可不敢啊!
見賈邵乘坐奢華馬車,瀟灑離去。
嚴思遠等人隻覺得天都塌了。
好消息:找到了最完美的反峴同盟領袖!
壞消息:領袖根本看不上他們這群廢物!
崔峴在孟津又住了五日。
其實倒是沒有彆的事兒,但——
‘孟津祥瑞’因他而起,總要有始有終。
第五日。
朝廷的一萬石賑災糧,終於抵達孟津。
城外流民百姓泣聲歡呼。
不僅如此。
一群自京城而來的商賈,揮舞著大把的銀子,要收購孟津黃河鯉魚!
且是無限量收購,加價收購!
整個孟津漁業市場,迎來了一場狂歡。
先前的苦悶、恐慌頃刻間消失不見,全孟津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好日子要來咯!
市井街道上。
孟津人們都在興奮談論‘黃河鯉魚漲價’。
卻沒有人注意。
一輛由四匹駿馬拉著的奢華馬車,緩緩自街道上行駛而過。
馬車裡。
崔峴斜倚在窗邊,看著熙攘安樂的百姓們,黝黑的眼睛浮現出笑意。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同窗外自煙火市井中吹來的風,輕輕碰了個杯。
敬眼前的孟津盛世。
……也敬我自己!
奢華馬車不再停留,一路出孟津,越過鴻雁樓,朝洛陽出發。
途徑鴻雁樓的時候。
似乎聽見樓裡一群讀書人們在震撼高呼。
“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這首詩,乃我平生僅見之佳作!”
“賈邵是誰?為何我從來沒聽過此人的名諱?前些天我來鴻雁樓,還沒有這首詩!這一定是最近才鐫刻上去的!”
“這首《登鴻雁樓》,實在太過於大氣磅礴!賈邵憑借這首詩,便可立足詩壇!”
“不僅詩寫得好,這瀟灑飄逸之字跡,也足以開宗立派了啊!”
另一邊。
洛陽。
四月中旬,滿城牡丹盛開。
大梁文人才子,齊聚洛城。
而賞花文會的地點,被洛陽知府趙恒彆出心裁,安排在了牡丹閣。
這牡丹閣,巍峨恢弘不輸鴻雁樓,但又設計的極為富貴雅致。
以牡丹閣為中心,周圍是上百畝的‘牡丹園林’,各種顏色的牡丹爭奇鬥豔,煞是好看。
今年牡丹文會聲勢大,來參加的文人才子,無不是名頭響當當之人。
這就有些難搞。
因為牡丹閣的房間,樓層越高,越奢華尊貴。
才子們表麵看似大度,實則背地裡都暗搓搓盯著牡丹閣,看他們怎麼給分配房間。
大家都是身負盛名的年輕人,誰肯服誰?
憑什麼某某比我住的樓層高,難道你覺得我不如他?
文會還沒開始,氣氛就顯得焦灼起來。
然而讓無數才子文人們匪夷所思的是,他們還在暗搓搓觀望呢,牡丹閣最奢華的甲字一號房,提前被內定下了!
甲字一號房門外,掛著的‘賈邵’二字,瞬間引發一片嘩然。
賈邵?
誰?
哪裡來的十八線小咖?
黑幕!
絕對有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