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電影中悲劇的結局一般,空洞內竟然下起了雨,這並不是適合狙擊手的天氣,但卻適合狙擊手之間的對決。
又是一個通訊器,[卡戎]上前將其撿起。
“作為狙擊手,表達欲太強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是嗎?能實時觀察獵殺目標從掙紮到絕望的轉變,我倒是覺得挺有利於精神健康。”
“事到如今,真的還有必要用特殊處理過的聲音和我對話嗎?我本以為你已經沒有隱瞞的意思了,佐伊。”
隨著她的話語,通訊器那邊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轉而就傳出了佐伊的本音。
“你說的對,現在似乎再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涅墨西斯小隊的狙擊手[屍鷲],本名佐伊,在此向你獻上問候。”
“佐伊……不,[屍鷲]。你也和我一樣,是舊都陷落剛發生時被派入零號空洞實行鎮壓的先遣部隊成員之一吧。
諾克特小隊、卡爾忒斯小隊、因佩拉小隊,迄今為止的被害者全都是這幾支小隊的成員……當初原定要進入空洞,增援先遣部隊的小隊成員。
涅墨西斯……你所屬的小隊因為缺少增援,除你以外全員死於舊都陷落。你將隊友的死歸咎於增援部隊的缺席,並向他們複仇——這是我所能得出的推論。
你和我一樣,都因為舊都陷落,變得孑然一身。”
[卡戎]的話語讓[屍鷲]短暫沉默了一下。
“……狙擊手,唯一的幸存者,被軍方拋棄的棄子。不覺得我們很相像嗎?
那個叫內森的因佩拉小隊成員——也就是你想找的人,將要被我殺死的時候拚命求我放過,他說無論如何都要見到你,你因此進入了我的視線。
我留了他一命,套出了你的各種情報。因為實在對你好奇得很,我還特意布了局,偽裝成一個受害者靠近你。
哈哈,結果我們的經曆,簡直如出一轍!甚至我們都有著相同的創傷應激症狀。幾年過去了,隊友臨死前的身影始終烙印在我的眼前,無法抹去。”
[屍鷲]有些咬牙切齒、焦躁以及憤怒。
“隻是,你用可笑的幻想麻痹自己,踏上了追尋隊友幻影的路……而我做不到像你那麼天真。
在某個被同伴們的死狀折磨到嘔吐痛哭的夜晚,我終於想明白了,他們出現在我眼前的意義。
他們在懇求我。懇求我向那些舍棄我們的人複仇,懇求我毀滅掉新艾利都那虛偽到令人作嘔的新秩序。”
所以[屍鷲]開始綁架目標,讓他們在空洞內被狙擊,被侵蝕,在絕望中死去。
應麵對天災的無力感產生的憤怒而去遷怒於其他人,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能狂怒。
[卡戎]不認可這樣的行為,甚至對於[屍鷲]的行為感到憤怒,雙方都無法認可對方的觀點。
“正因為你我如此相似,這種偽善而殘酷的態度才更加令我無法原諒!
第一次和你談話後我就確信了,我一定要親手了結你,證明我的正確!”
“這也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正因我們遭受了相同的苦難,我才無法接受你選擇毀滅的道路。”
[屍鷲]並沒有將槍口對準誤判形勢的軍方最高層、殺死隊友的高危以骸、誘發舊都陷落的罪魁禍首,而是將槍口對準了最容易殺的對象。
“[屍鷲],作為艾利都防衛軍的狙擊手,你已經失格了。為了守護隊友們所留給我的意誌和希望,我要在這裡終結你的行動。”
“正合我意……狙擊手就該用槍說話。活著走到空洞的最深處吧!我會用最露骨的惡意接待你。”
……
最終,[卡戎]一口氣走到了空洞的最深處,也將迎來最終的決戰,但是……
“你真的隻能用愚蠢來形容!有哪個狙擊手會真的和對手正麵對決?!我早就準備好接待你的禮物了!”
伴隨著[屍鷲]的話語,出現在[卡戎]麵前的是一頭高危以骸,是前者將高軍銜軍官綁架並侵蝕製造出來的。
但僅憑如此並不足以對[卡戎]造成威脅,可在將高危以骸解決之後,她也被[屍鷲]逼到了死角。
冰冷的槍口正對著[卡戎]這邊,隻要她一露頭就會被瞬間擊中。
[卡戎]深呼一口氣,使得自己冷靜了下來,正在此時,風向發生了變化。
她注意到了一旁廢棄大樓上,僅剩兩個固定角的大型廣告單,正在被風吹拂向她這邊。
察覺到機會的她迅速開槍射擊,廣告單脫落飄向了兩人的中間,遮擋了她們的視線。
我會跨越你——吹奏屬於我的旋律!
[卡戎]找準機會迅速離開掩體,朝著[屍鷲]的方向開槍,但後者經驗豐富,同樣調整了瞄準方位。
就用風……作旋律的開頭!
兩聲槍響之後,雙方同時被擊中倒地。
哲見狀大驚,立刻來到了[卡戎]的身邊,伴隨著他關心的呼喚聲,後者也恢複了意識,胸口劇烈起伏,大喘了好幾口氣。
隨後伸手從左胸口處拿出了一個中彈的口琴……
槍響過後,空洞複歸死寂,唯剩萬千刺骨的雨滴,無數次的嘗試衝刷掉從敗者的傷口彌漫而出的血腥味,卻又無數次地失敗。
敗者無心關注她的致命傷,隻是望向虛無縹緲的海平線,仿佛那裡能有她的救贖。
不知何時,勝者已經爬上了鋼筋,站在了她的麵前。
趁著敗者還有說話的力氣,她們將要開始最後的談話。
談話中的[卡戎]得知,當時將自己帶離零號空洞的,竟然就是[屍鷲]。
當時正在撤離的她,遇上了五個正在守護著雙目侵蝕、力竭昏迷少女的人。
他們告訴[屍鷲]‘自己已經沒救了,如果她想撤退,請務必把這名少女帶上’。
她不可能拒絕一群將要戰死的英勇軍人的遺願……
“你的隊友們,把你的性命托付給了我。是我把你救出了空洞。”
“……”
[卡戎]驚歎的喘息了一聲,並沒有說話,接著[屍鷲]繼續著虛弱的話語。
後來醒來的兩人都離開了軍隊,[屍鷲]患上了PTSD,嚴重的時候連正常對話都做不到。
但對她打擊最大的還是隊友們的砸死,對於身為孤兒的她來說,他們就像家人一樣。
這一點與[卡戎]一樣,或者說就如[屍鷲]說的那樣,她們簡直就像是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隻是麵向了完全不同的結局。
而實際上早在這場決戰之前,[屍鷲]就已經有了決心。
“由我來殺死你,或由你來了結我,哪邊都可以……不,見證了你的成長後,或許我更希望讓你跨過我的屍體,這就是最終答案。”
“……為什麼?”
“空虛與動搖。”
[屍鷲]把槍口對準昔日的同僚,在仇恨和怒火得到滿足過後,剩下的隻有一地的虛無。
“而你不一樣。你擁有了無條件信任你的繩匠,擁有了深入我的陷阱裡作戰的勇氣……遲早也會擁有獨屬於你的樂曲旋律。
我的信念動搖了。我終於想起來……我的隊友們其實也都是和你一樣的傻子。
你說得對,他們絕不希望我變成這樣。說什麼背負他們的十字架……我其實根本沒有繼承他們的意誌。
也罷……你就帶著人質離開吧。沾染了他人鮮血的惡人,隻適合淒慘地死去。我很期待……你究竟還能守護眼前的一切到什麼時候。”
[卡戎]並沒有離開。相反,她蹲到[屍鷲]身邊,拿起還留著彈痕的口琴,吹奏出名為《歸鄉》的旋律。
旋律短暫蓋過了暴雨的咆哮,傳到了逐漸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的[屍鷲]耳中。
她空虛的雙眼在彌留之際出現了一絲高光。
“……挨了一發子彈,竟然還能吹奏,真不可思議。”
“這是獻給你的最後一曲。無論你有多麼不堪,我還是會記住你……記住我們曾有著相同的命運軌道,最終卻滑向了完全相反的兩端。
你的仇恨早已扭曲成罪惡。但若不是你,我想我不可能學會仇恨的方式、找到應該去恨的目標。
我曾是個一無所知的人,同伴們擔任我的老師,教會了我很多知識……我想,你一定是我的最後一位老師。
用最濃烈的方式,教會我何謂[仇恨]的老師。”
“………是嗎。你也有了想要複仇的對象了嗎………也好。”
《歸鄉》仍在吹奏著。少女強忍著眼部排斥反應的痛苦,儘量使口琴的旋律比雨聲還清楚。
在旋律停下的時刻,無止息的雨中,敗者徹底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