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苦稅(1 / 1)

一夜驚魂未定,周遂回到房間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天不見亮就回了周家,見到了自己的老父親周詳。

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說明白之後,周遂才歎了口氣,道:“就算唐禹是謝家的人我也不怕,大不了把何家拉下水來,咱們在舒縣好好比劃比劃。”

“可現在謝家要殺唐禹,而唐禹由於被割了器物,整個人變得瘋癲偏激,動不動就要跟我同歸於儘,這就不好對付了啊。”

“爹,您老人家說,這唐禹會不會是裝的啊!”

周詳也是五十五歲的老人了,但看起來精神矍鑠,眼神銳利,在整個廬江郡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他端著茶杯,神色淡漠,緩緩道:“唐禹上任舒縣縣丞的消息,七天前你就收到了,也沒想過仔細查一查這號人物?”

“是不是舒心的日子過習慣了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人家稍微出點奇招,你就受不住了?”

“將來我要是死了,你怎麼撐得起周家這麼大的基業?真是糊塗。”

周遂苦笑道:“爹啊,你就彆說這種話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養了十來個女娃,夜夜笙歌,身子骨都還這麼硬朗,哪有突然暴斃讓我接手家族的好事啊。”

“你要是對兒子好,就趕緊幫我分析分析怎麼對付唐禹,順便送幾個女娃給我也行。”

周祥似乎也不在意這種風涼話,他淡淡道:“唐禹我查過了,賭場長大的小畜生,從小就不是個好東西,十四歲就和青樓女子廝混了,是個典型的壞種。”

“他囂張跋扈習慣了,對謝秋瞳大言不慚,才被抓進謝府做了贅婿。”

“以謝秋瞳的名聲,他能討什麼好?”

“被割了那玩意兒,成了太監,那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這樣的壞種,又遭遇如此大難,變瘋變傻有什麼奇怪的?”

周遂攤手道:“他什麼樣我都不在乎,關鍵我真怕他死啊,你是不知道,昨晚要不是我攔著,他就已經自殺了。”

“他要是死在舒縣,我這個當主官的,就是說破了天,也難逃乾係啊。”

周祥想了想,才道:“他想做好官,就讓他做嘛,你是怕莽夫,怕這種不要命的狂徒,但那些百姓怕嗎?他們隻怕餓肚子。”

“學會借力打力嘛,讓他去收稅,看那些百姓會不會怕他橫。”

“等他吃了虧上了當,也就自然老實了,那時候你再說幾句好聽的話,人就收服了。”

周遂這下高興了起來,搓著手道:“爹你真是個老狐狸啊,想事情都是一套一套的,這下兒子放心了。”

他話音一轉,又眨著眼道:“昨晚真是嚇到我了,我得好好發泄一下,爹,我去一下石房行嗎?”

周祥麵無表情道:“要不是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我早把你打死了,滾吧。”

“謝謝爹,哈哈!”

周遂連忙朝著後院石房而去,這整個院子都被石頭砌的高牆圍住,裡邊養著許多女娃,個個都討人喜歡。

推開石門走了進去,一個個石洞修得規整無比,隨便鑽進去一個,就看到三個大約十歲出頭的女娃。

他咧嘴一笑,道:“孩子們!叔叔來看你們了!”

沉重的石門緩緩關閉,隔絕了裡麵淒厲的哭聲。

而此刻,唐禹已經騎上了馬,和聶慶一起前往各個村落,催收賦稅。

十六個侍衛,他帶了十個,剩下的六個用以保護王徽和小荷采購物資,包括薑燕也跟著她們,避免不測。

舒縣下轄七個村落,每個村落大約二三十戶,一兩百號人,但實際可能不止,因為也有許多人並未上戶,在世家的操縱下實施避稅。

這年頭的稅可不是鬨著玩的,除了土地稅之外,還有戶稅、丁稅以及各種雜稅,加起來直接要老命。

看著道路兩側已經收割完的稻田,聶慶忍不住問道:“一畝田大概能產多少糧啊,夠吃不?”

唐禹道:“稻米的話,兩斛左右。”

聶慶瞪眼道:“那不少啊!足夠吃了啊!”

唐禹冷笑道:“你家有十畝田,產穀二十斛,每畝交稅十升,十畝交稅一斛,還剩十九斛。”

“你,你爹,你哥,你弟,每人丁稅三斛,這又去掉十二斛,是不是隻剩七斛了?”

“十畝地你種得了嗎?不用服勞役?就算你種得了,戶調你怎麼交?得用稻穀換布吧?”

“就算你還剩六斛,也肯定夠吃,但還有其他稅啊,征北稅要不要交?抗胡稅要不要交?剿匪用不用出糧?”

“遇到天災呢?畝產降半怎麼辦?”

“這裡是江南地區,水網密布,河湖並存,如果是其他地方呢?畝產隻有一斛怎麼辦?”

聶慶捂著耳朵道:“彆念了彆念了,念得我腦袋疼,反正我這種無戶無口的流民不用交稅,誰也管不著我。”

他看向唐禹,道:“那日子這麼艱難,稅收得齊嗎?”

唐禹無奈歎了口氣,慨然道:“艱難的地方還沒說出來呢,其實這些地,大多不是百姓的,而是周家、文家等世家大族的,百姓隻是佃農。”

“如果這些佃農有黃籍,而不是依附於世家大族的私佃,那除了交人頭稅,還要把收成分一部分給世家。”

聶慶道:“分多少?”

“五成或以上。”

聶慶愣住了。

然後他直接吼道:“這他媽不就是搶?這還活個屁啊!直接造反好了!”

唐禹笑道:“好啊好啊,造反好啊,就那些平時飯都吃不飽的貨色,人家隨便就給你鎮壓了,世家的功績有了,田也增加了,奴也多了,多好啊。”

聶慶無奈道:“這樣也不行啊,那萬一百姓死光了怎麼辦?誰來乾活?”

唐禹道:“這就涉及到一個根本的問題——百姓死不光啊。”

“隻要不是帶兵屠殺,隻要給百姓一點點喘息的空間,他們就能頑強的活著。”

“就像那青草一樣,今年打了殺了割了,過一個周期,又一茬長出來了。”

聶慶道:“那我們為啥要幫百姓?他們反正死不光。”

唐禹道:“世家就是這麼想的,但百姓肯定不這麼想。”

“那你要做世家,還是要做百姓?”

聶慶撓了撓頭,仔細思索片刻,才道:“做百姓吧,太賤了,我吃不了那個苦。”

“做世家吧,太惡毒了,我沒有那麼壞。”

“我還是做俠客吧,哈哈,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爽得很。”

唐禹聳了聳肩,說道:“人總要長大,才能做俠客吧,而且全天下都是俠客了,那俠客也沒得吃咯。”

聶慶道:“那你要做什麼?”

唐禹道:“做百姓啊,我本就是百姓好嗎。”

聶慶瞪眼道:“你傻了吧,百姓那麼苦。”

唐禹道:“那就讓百姓不苦啊,道理很簡單的。”

聶慶下了馬,指了指前方,道:“奈何啊,你的村子到了,你現在是要去收稅,百姓會把你當自己人嗎?”

“說實話,他們對官府那是又怕又恨,平時見到官,就跟見到主子似的,但有時候吧,又跟見到仇人似的。”

“這個活兒,沒那麼好乾。”

唐禹笑道:“誰告訴你我來收稅的?老子是來幫忙的。”

“幫忙?你難道還能讓他們不交稅啊!”

唐禹道:“又養朝廷,又養世家,他們哪兒那麼多油啊,乾脆都彆養了,養我唐禹一人得了。”

“世家和朝廷,我去幫他們搞定!”

說完話,唐禹走到幾座土屋前,大喊道:“裡正何在!出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