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禹帶著一眾縣兵趕到村落時,山匪早已逃之夭夭,留下的是滿地的狼藉。
燒毀的房屋,隻剩斷壁殘垣,有人跪在地上哭泣,有人抱著親人的屍體,滿臉絕望。
地上有糧食,是灑落出來的,人們趴在地上一粒一粒撿著,臉上隻有麻木。
小孩兒抱著父母的大腿,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覺得新奇,又莫名想哭,呆呆的,不言不語。
深秋的陽光照亮了這片大地,人們單薄的身體蜷縮在各處,或是成群結隊站立著,互相看著,眼中隻有迷茫。
看到官兵,他們又怕了,陸陸續續跪了下來,把頭磕在地上,嘴裡不知道在哭喊著什麼。
風吹過,落葉蕭蕭。
孩童抬起頭來,下意識抓住一片落葉,卻又被身旁的母親按住了腦袋,按在了地上。
被焚毀的房屋,火還未儘,偶爾咯吱一聲脆響,乾柴崩出幾粒火星,又瞬間熄滅。
煙霧朝外散發,籠罩著四周,很快又被吹散。
唐禹滿身都是汗水,一夜無眠,變故接踵而至,再加上急迫地趕路,讓他呼吸粗重,滿眼血絲。
他看著四周稀稀落落跪著的人,看到了他們糟亂的頭發,破舊的衣物,粗糙的手。
他聽到了極力壓製的啜泣聲,聲音很小,像是風在說話,在耳畔喃喃自語。
唐禹沉默了很久,才大聲道:“都起來吧,彆跪著了。”
有人聽到了,站了起來。
有人聽到了,繼續跪著。
站起了和跪著,對於他們來說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隻是麻木地看向唐禹,看向四周的兵,再看著自己殘損的房屋,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唐禹道:“裡正!裡正過來!”
衣崇文走了過來,低聲道:“唐縣丞,裡正…被土匪殺了…”
唐禹看向他,緩緩道:“統計一下傷亡情況,房屋損毀情況,還有…損失了多少糧食。”
衣崇文歎了口氣,道:“已經算過了,房屋少了二十多間,死了九個人,傷了十四個人,糧食…幾乎被搶光了。”
他看向唐禹,一時間有些哽咽,道:“唐縣丞,沒了糧,他們就都要餓死啊,您發發善心,想個法子救救他們吧!”
百姓們聽到“救”這個字,紛紛抬起頭來,看向這邊,卻又不敢言語。
而就在此時,前方有馬車駛來,數十個仆人提著棍棒也快步跑來。
緊接著,周祥下了馬車,看到這一幕,當即咬緊了牙。
他低吼道:“娘的!一群廢物!一群賤種!”
“土匪是你們爹娘嗎!搶你們的糧,你們不知道拚命嗎!”
他氣得破口大罵,然後指著眾人,咬牙切齒道:“老子不管!欠我的佃租必須交!”
“把剩下的糧都給老子交出來!快!”
此話一出,在場諸多百姓嚇得臉色慘白。
他們一瞬間不敢麻木了,紛紛哭喊道:“沒糧了…再沒糧了啊!”
“周公饒了我們吧,都被搶光了,哪裡來的糧交租啊。”
一個個百姓,像是狗一樣爬了過來,哭天搶地磕著頭,痛哭流涕哀求著。
周祥則是冷笑不已:“你們這些賤民,休要裝慘,老子還不知道你們嗎!”
“你們才不會把糧放在明處,肯定還有糧藏著!”
“地下是不是埋了暗倉啊?”
“房屋周圍有彆人找不到的暗窖吧?”
“老子跟你們鬥了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你們的德行?”
“統統交出來!多的我不要!我隻要我那一份!”
“要是敢藏著掖著不給,打死你們!”
百姓們磕著頭,隻顧著哀求。
周祥則是揮了揮手,身旁的仆人便朝著這些破損的房屋中而去。
片刻之後,有好消息傳來:“主人!發現了暗倉!有糧!”
話音落下,一個中年人連忙跑了過去,哭喊道:“拿不得啊!那個萬萬拿不得啊!”
迎接他的是突臉的棍棒,仆人們幾棍子下去,就打的他在地上慘叫。
他抱住了仆人的腿,絕望喊道:“那是最後的活命糧啊,周公,給條活路吧…”
周祥冷冷道:“我隻要我那一份!你們活不下去,就去怪山匪,怪不著我!”
“給我挨家挨戶搜!隻要是周家的佃農,全部搜清楚,誰敢阻攔,直接打死。”
一時間,這裡上演了悲慘的戲碼。
淒慘的百姓拚命保護著自己僅存的糧食,凶惡的仆人直接棍棒相向,打得這些百姓在地上滾爬慘叫。
風繼續吹,落葉飄舞。
孩子們沒有抓落葉,而是站在原地哇哇哭著。
“周公!周公饒命啊!給條活路啊!”
有村民被打得實在沒法子了,爬到了周詳的身旁,喃喃道:“明年還行不行啊!我們明年給雙倍!”
周祥冷冷道:“放屁!你都活不到明年!老子能信你的話?”
他一腳踢開了村民,覺得不解氣,又狠狠踩了幾腳。
“爹!彆打我爹!”
有小姑娘哭著跑了過來,抱著自己的爹,身上也沾了血。
周祥眼睛一亮,當即眯眼道:“想留點糧活命?也行,我府裡缺丫鬟,把這丫頭給我。”
村民嚇了一跳,下意識搖著頭,喃喃道:“那、那不行的…”
周祥道:“那你們家熬得過這個冬天嗎?她跟著你,還不是餓死。”
村民猶豫了,顫聲道:“能不能…多換點糧?”
這下小姑娘愣住了,然後哇哇哭了起來:“爹…不要賣我…爹…”
周祥一把將小女孩抓住,拖到身後,咧嘴道:“以後你是老子的奴婢了,最好老實點!”
哭喊聲,似乎都被風吹散了。
不斷有糧食被找到,百姓們哭喊著,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最後隻能跪在地上磕頭,乞求最後一條活路。
他們哪裡像人,像是一條狗。
不不不,他們連狗都不算。
在唐禹看來,他們像遊戲裡的NPC,連生命都不是,隻是組成這個荒誕世界的一些數據罷了。
聶慶咧著嘴笑著,語氣有些輕佻:“真熱鬨啊這一幕,他們都這個樣子了,竟然沒想起你這個縣丞還在嗎?”
“他們難道不知道向你求助?”
唐禹伸手,把額頭上的汗水全部擦乾淨。
他緩緩道:“或許,這些百姓心裡很清楚,縣官和周家根本就是一夥兒的。”
聶慶道:“那現在怎麼辦呢?就這麼看著?還是找周祥好好談一談。”
唐禹歎了口氣,道:“談不攏的,這是他的財富,他的根基,想讓他放棄,純粹是幻想。”
聶慶張了張嘴,道:“幻想啊,那好吧。”
唐禹道:“但即使是幻想,我也不想放棄,我想努努力。”
他靜靜看著這一幕,在人們的哭喊中,來到了周祥的身旁。
他緩緩道:“周家主,我這一天沒吃飯了,能去你家填一填肚子嗎?”
周祥瞥了他一眼,道:“你沒有在這裡給我翻臉,我承你的情,走吧!”
於是上了馬車,一路到了周家的莊園。
午餐很是豐盛,周祥喝了一口酒,才道:“這些賤民彆看他們慘,其實機靈著呢,總能把糧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也是跟他們鬥了很多年,才慢慢摸清楚他們的底細。”
唐禹笑了笑,看向他身旁的一直流淚卻不敢哭出聲的小姑娘,緩緩道:“周家主也好這一口?”
“也?”
周祥歪了歪頭,疑惑道:“你這麼說的意思是,你也喜歡?”
唐禹搓了搓手,道:“自然是喜歡的,這個姑娘,能不能給我?”
“那不行!”
周祥當即搖頭道:“這可是雛兒,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其他的。”
唐禹故作驚喜道:“其他的?”
“嘿!你小子沒見過世麵吧!贅婿當然是享受不到的!”
“跟我來!”
他帶著唐禹,繞過來幾進庭院,然後來到了一座巨大的碉堡之前。
推開了沉重的石門,唐禹聽到了裡麵隱隱的哭聲。
這是一個石屋,很大,四處有好幾個石洞,哭聲就是從裡邊傳來的。
周祥笑著,帶著唐禹進了一個石洞。
裡邊有些黑,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唐禹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流著淚、帶著恐懼的眼睛。
光,亮了起來。
因為周祥點亮了拉住。
因此唐禹看到了全部的內容,幾個小姑娘卷縮在靠牆的位置,身無寸縷,隻有猙獰遍布的傷痕。
她們沒有尖叫,沒有哭喊,隻是壓抑著聲音啜泣著,拚命朝後縮。
周祥笑道:“挑一個吧!隻要你不跟我作對!我還是願意表示我的善意的!”
他回頭看向唐禹,隻見唐禹臉上被燭光照亮,慘白的臉上擠滿了汗珠,眼中遍布血絲,整個人似乎都已經僵住。
周祥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瞧你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挑一個!送你了!”
唐禹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低沉:“我就要外邊那個雛兒。”
周祥瞪眼道:“你彆得寸進尺!老子對你態度夠好了!”
唐禹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緩緩道:“若是不給,那你就彆想要糧了。”
周祥道:“你想跟我鬥?有什麼好處?我說了,最遲今晚,郡尉必到。”
唐禹一字一句道:“不給,郡尉到之前,我帶兵跟你拚一場。”
這下周祥愣住了,他皺眉道:“你就那麼喜歡雛兒?帶著她滾!”
唐禹轉身,緩步走出了石屋。
他沒有廢話,迅速回到了正廳,一把拉起那個小姑娘,就低吼道:“走!”
周祥跟了出來,大聲道:“拿了人!就幫我兜著點!彆找我麻煩!”
唐禹並沒有回應,也不顧小姑娘掙紮,硬是拉著她走出了周家狀元,走到了鄉間的小路上。
他喉嚨發酸,不停乾嘔著,額頭又有了汗水。
聶慶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就算是幻想,也不能放棄,要爭取嗎?”
“怎麼我們現在又匆匆跑出來了?”
唐禹瞥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
他攥緊了拳頭,麵容猙獰,低吼道:“丟掉幻想!準備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