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謝秋瞳(1 / 1)

依舊是黑夜,月光照亮了前路,卻照不亮車廂內部。

謝秋瞳聽到了外邊有風在吹,她閉上了眼,卻依稀還是看見了火光。

剛剛的火光太過耀眼,以至於她眼中還有殘存的餘溫,還有那紅色的痕跡。

回望過去的時光,她認為自己經曆過很多個階段,從小就少言寡語,性格敏感,因為在家中地位低微,她幾乎不與其他人接觸。

後來母親死了,她更加孤苦無依,好在主母不是個刻薄的性格,沒把她趕出府去,依舊養著她。

這樣的環境讓她極為早熟,讓她從敏感變得敏銳,她開始讀書,開始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

她很快就意識到,想要在家中站穩腳跟,必須要表現出極度出色的才華。

因此,在她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參加家族宴會的清談活動,以強大的知識儲備和獨特的見解,讓謝裒一次又一次刮目相看,最終給了她獨特的地位。

她開始與外界接觸,並在十六歲那年參與重陽節集會,認識了冷翎瑤。

她不斷計劃著自己的未來,對時代的認知也愈發深刻,到了如今,她認為自己已經站在了這個時代的最頂端。

她站在智慧的最高處,俯瞰著所有卑微鄙陋的靈魂。

她瞧不起任何人。

因為她很清楚,她隻是沒有資源,隻是起點太低,否則她會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即使在很多時候、很多方麵,她無能為力,她占不到上風,她也毫不氣餒,毫不把對手當人。

可是今天,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親手調訓出來的助手,一直幼稚天真、婦人之仁的助手,竟然…竟然做到了這一步。

這超越了她的認知。

因為這不是什麼計謀,不是什麼鬥爭之術,僅僅是做事,做了一些…許多人都有能力辦到的事。

興修水利,合理分糧,編民入戶,發展民生…

這些事其實很多人都會做。

謝秋瞳一直有舒縣的情報,她並不為唐禹所做的一切而感到震驚,她隻是覺得——哦,還不錯嘛。

但…但剛才一幕…

那些黑暗中的星火,逐漸彙聚成火海,那一股炙熱,那一股熱量,宛如太陽一般,幾乎把她的心都焚毀了。

她從來沒有感受到那麼恐怖的力量,那些百姓,仿若千軍萬馬,仿若怒海狂濤。

謝秋瞳完全相信,剛剛隻要唐禹一聲令下,那些百姓…他們一定跟隨,哪怕是去攻打建康,他們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火焰,隻是表麵的力量。

這件事真正的驚天偉力,在於驅使,在於引領,在於重塑了人們的思想和靈魂。

讓麻木、呆滯又自私的百姓,在無形的力量下,心聚在了一起。

這是謝秋瞳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路。

所以她依舊看到了火焰,而火焰的餘溫,也在她心中繚繞。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唐禹?”

唐禹道:“怎麼了?都這麼晚了,你不用睡一會兒嗎?”

謝秋瞳低聲道:“我睡不著,我現在靜不下心來,我想和你說說話。”

唐禹道:“想說什麼?”

謝秋瞳又沉默了。

有些話不太好開口,因為一旦挑明,就意味著在否定自己。

但她還是抬起頭來,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剛剛我看到了。”

唐禹有些詫異,拿出火折子來,點燃了小案幾上的蠟燭。

因此,他看到了謝秋瞳蒼白的臉。

謝秋瞳道:“無數的百姓聚在一起,火星成了火把,火把成了火龍,火龍成了火海,足以焚燒一切的火海。”

“我看到了,而且被震撼到了,我不得不承認,我之前對你有偏見。”

唐禹道:“什麼偏見?”

謝秋瞳鄭重道:“我認為你隻是一個出身普通、不學無術的人,雖然靠著急智進了謝家,與我達成了短暫的合作,並在之後的表現中進步飛快,但你依舊隻是一個見識短淺的人。”

“所以我下意識就鄙視你所說的一切,以及你那套不可理喻的觀點。”

“即使很多時候你說的有道理,我也隻認為那是你的靈光一現,恰巧摸到了一些竅門,而不是你真正的智慧。”

“所以我始終不認同你,我認為你太幼稚,而且也認為你早晚會吃大虧,會回到我的身邊,繼續成為我想要你成為的人。”

說到這裡,她輕輕歎了口氣,道:“但我錯了,舒縣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你的確有成熟的智慧,有屬於你自己獨特的路,你給我上了一課。”

馬車顫抖著,燭火搖曳著。

唐禹看著她的臉,沉默了片刻,才道:“真漂亮。”

“什麼?”

謝秋瞳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皺眉道:“不是說美貌的時候。”

唐禹道:“你真的很漂亮,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可在某一瞬間,我對你無比心動。”

謝秋瞳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隻是疑惑地看著唐禹。

唐禹輕輕道:“你貌美,但你的性格很讓人討厭,因為你恨不得把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的變化都掌控在手中,精密計算每一個人的心和感情。”

“那種傲慢,那種盛氣淩人,那種自以為掌握真理的清醒……有時候很迷人,但大多時候又讓人反感。”

“可現在你是漂亮的。”

謝秋瞳眉頭緊鎖,搖頭道:“我不明白你在表達什麼。”

“真誠。”

唐禹看著她,低聲道:“我佩服你的智慧,佩服你意誌堅定、清醒敏銳,但隻是敬佩而已。”

“而我喜歡你的真誠。”

“即使你如此聰明,如此傲慢,但在麵對彆人不同觀點的時候,你卻依舊能做到傾聽,甚至屈服。”

“就比如現在,你完全可以什麼都不說,但你卻真誠地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說自己錯了,說自己被上了一課。”

“否定自己,否定過去,對於聰明和傲慢的人來說,這是極為難得的。”

說到這裡,唐禹笑了起來,道:“你這種時候是最迷人的,那種對真理的渴求態度,對正確事實的承認,讓人心動。”

謝秋瞳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我坦誠說出自己的心,不是為了讓你心動,不是為了想要自己變得更迷人…”

“我是想和你聊聊,達成進一步的共識,確定未來要走的路。”

“因為我認為,我恐怕不能把你當成一個棋子或屬下,而要真正把你當成…同路人了。”

“這是喜憂參半的事,我有了一個真正的同路人,卻也失去了對我們未來方向的絕對掌控力。”

“你能給到我更大的幫助,甚至是啟發,但可能也會迫使我改變一些方向。”

“可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一定要互相真正了解,才能繼續朝前走。”

“不清不楚,心中有隔閡,我們就沒辦法真正合作。”

她看著唐禹,微微靠近,低聲道:“舒縣一年,你應該完全找到自己的路了,我們該好好談一談,至少達成短暫的共識。”

“我可以先說我自己的看法,然後你在說你的。”

唐禹深深吸了口氣。

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謝秋瞳太有魅力了,她渾身上下都閃爍著理智的光輝、人格的魅力。

她在不癲、不偏激、不傲慢的時候,簡直是魅力值拉滿。

但!

還是喜兒那句話。

她現在會不會是…在偽裝正常人?

我真的分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