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農活,不算難事。
史忠和他手底下這些兵,也是貧寒出身,什麼活都乾過。
他禦下有方,也能做到令行禁止,隨便喊了一聲,三百精兵就參與到了秋收之中。
唐禹自然擔當起了組織角色,把農田劃分成區域,把三百精兵化整為零,各地對應板塊,乾起活來也快。
百畝田地,僅僅半日就全部完成了收割。
百姓們都傻眼了,這年頭哪裡見過官兵幫老百姓乾活的啊,不欺壓百姓都算好兵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改變呢?
因為唐郡丞!
村民們一個個看著唐禹,心中隻有無儘的欽佩。
唐禹則是招呼道:“把碗都從家裡拿來,打點水讓大家喝幾口啊。”
“就彆熬粥了,一頓不吃死不了人,三百人你們也負擔不起。”
“咱們多收幾塊田,抓緊時間才是對的,這很快就要打仗了嘛。”
鄉親們打來了涼水,紛紛遞給了這些官兵。
有老人激動不已,說著感謝的話語,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這一跪,全部都跪了下來。
史忠有些不知所措,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如此,他們都下意識看向唐禹。
唐禹則是大聲道:“諸位鄉親,趕緊起來吧,一直跪著像什麼話。”
“民信官,官為民,民脂民膏以稅養兵,兵汗兵血以身護民,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百姓們這才慢慢站了起來,大家喝著水,一時間心情都輕快了不少。
秋風吹拂,迎麵而來的涼爽,讓人心曠神怡。
下午轉戰其他村,繼續乾活,隻是不單單是他們去了,那些閒下來的村民,也跟著來了。
於是,在黃昏時分,聽故事的人就多了起來。
好幾個村子,再加上三百精兵,足有上千人。
他們密集坐在一起,唐禹就站在草垛上,這一次,講的是唐禹精心刪減修改之後的《水滸傳》。
第二天,繼續乾活。
當三百精兵走進嶄新的村落時,這裡已經聚滿了人。
因為傳開了。
唐郡丞組織官兵幫忙收糧,並且分毫不取,這個事跡已經徹底傳開了。
各村的村民都聚在了一起,配合著官兵乾活,每隔一個時辰的兩刻鐘喝水時間,就成了大家交談的時間。
史忠突然發現,自己的兵竟然在跟百姓有說有笑。
還有適齡的女子和孀居的寡婦,送水的時候眼含秋波,士兵們也心神蕩漾。
再這麼下去,我的兵還有紀律嗎!
史忠咬牙道:“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唐禹,你最好把一切都給我交代清楚,否則我跟你沒完。”
唐禹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一天,他講的是《大鬨天宮》的故事,神話色彩讓百姓們更加癡迷。
第三天,眾人已經把山桑縣的糧食全部都收了。
百姓和官兵打成了一片,男男女女互相說著話,女的紅著臉,男的低頭笑,氣氛和諧無比。
到了講故事的時候,殘陽如血。
唐禹站在草垛上,看向四周,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人,一眼望去好幾千。
他緩緩笑了起來,大聲道:“大家今天想聽什麼故事啊!”
眾人吆喝著,說著各式各樣道聽途說的故事。
其中一個年輕人喊道:“想聽唐郡丞將陳勝吳廣的故事!”
此話一出,在場都安靜了下來。
唐禹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好!我就給你們講陳勝吳廣的故事!”
他運足內力,讓所有人都聽到他的聲音。
風吹稻香,殘霞如血。
現場數千人安靜一片,靜靜聽著熱血沸騰的故事。
故事娓娓道來,情緒一再積澱,最終,唐禹看向眾人。
殘霞把他的臉照成了紅色。
他大聲道:“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聲音回蕩在四周,無數的聽者早已站起,他們怒吼著,舉起了手中的鐮刀。
晚霞照耀,鐮刀像是染了鮮血。
這一幕讓史忠心驚肉跳,他放眼望去,隻見自己的士兵竟然也舉起了刀,也混在人群之中,像是迷失了自我。
故事終於結束。
在唐禹的勸說下,百姓們陸續散去了。
而史忠則是滿臉大汗,直接衝到了唐禹麵前,吼道:“夠了!該說了!你到底要做什麼!”
唐禹看了他一眼,道:“跟我來。”
他朝前走,史忠便在後邊跟著,三百精銳也跟著。
很快,唐禹停了下來。
他的麵前是一座祠堂,嶄新的祠堂,由磚石木桶搭建,看起來並不奢華,但很堅固。
而史忠的臉上卻變了,急忙吼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這是我主人的祠堂!”
唐禹並未回答,而是對著祠堂牌位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他緩緩道:“久聞公之大名,卻無幸相見,實乃遺憾。”
“而今唐禹於譙郡為郡丞,所帶侍衛勸課農桑,幫助百姓秋收,頗有成效,也總算有膽氣來見祖公了。”
唐禹的聲音充滿了感慨,呢喃道:“祖公品德高尚,自奉儉約,不蓄資產,一心為民,深受百姓愛戴,為了民族尊嚴,多次北伐,實乃民族英雄也。”
“隻可惜,祖公後繼無人啊,您去了,卻沒人繼承你的遺誌,沒人再把你放在心上。”
史忠聞言,當即忍不住怒道:“你在胡說什麼!我們弟兄誰敢忘了主人!”
唐禹繼續道:“我從建康而來,到譙郡任職,所見之處,官兵化盜為匪,屠殺百姓,奸汙婦女,搶奪糧食,喪儘天良,而祖公之兵,卻視若無睹,忘了祖公一片初心,也無力守護祖公基業。”
史忠急得直跺腳:“你胡說!都是為了糧草!是為了抗擊石虎!主人!你不要聽這個姓唐的亂說!”
他直接跪了下來,對著祠堂磕頭。
身後三百精兵也連忙跪了下來,不敢言語。
唐禹回頭看向他,緩緩道:“史忠,你不是問我要做什麼嗎?其實你說的不錯,我就是要造反。”
“隻是我不是對陛下造反,而是對戴淵造反。”
“事到如今,你難道都還看不出來,戴淵與石虎勾結,意圖吞並淮河以北,割據豫州、徐州嗎?”
史忠猛然抬頭,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唐禹道:“屠殺百姓你視若無睹,我幫百姓收糧,講講故事,你便死盯著不放…嗬,你還說沒忘記祖公?”
“祖逖有你們這都屬下,真是死不瞑目!”
“看看這祠堂吧!他幾乎比譙郡所有的百姓的房屋都要好,但這是百姓們給他立的。”
“他為什麼得民心啊?因為他先把百姓放在心中。”
“而你們!不過是一群沾染了他的光輝的兵痞!”
史忠大聲道:“你胡說!我們時刻做好了死守譙郡的準備!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唐禹淡淡道:“你已經放棄了,你早已放棄了。”
“當年祖公率領宗族曲部百餘家,渡江北上,中流擊楫,以明北伐之誌,那是何等意氣風發。”
“振臂一呼,天下雲集響應,淮河以北無數英雄歸於麾下。”
“為何啊?”
“想過沒有啊?”
“恐怕你都忘記了當初為什麼要參軍吧!”
唐禹一把抓起他的領口,將他提了起來,冷笑道:“你知道守城,知道遇戰不退,寧死不降,但你卻忘記了為什麼守城,為什麼可以願意寧死不降。”
“你記得你的主人,你卻忘記了他為什麼會是你的主人。”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史忠直接有點破防了,一時間張大了嘴,話都說不出來。
唐禹一字一句道:“我告訴你,祖逖為什麼是那麼多人的主人?因為他心中裝著百姓,裝著民族的尊嚴。”
“為了這二者,他可以忍受和付出一切。”
“有善,有義,有誌,有勇,故而有人追隨。”
說到這裡,他搖頭笑道:“在這些天裡,我看不到你們有善,看不到你們有誌,你們隻是一群行走在大地上的軀殼,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而我知道!”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做給你看!”
說完話,唐禹拿起了供台上的碗。
他打開酒囊,倒進碗中,然後咬破手指,把鮮血滴入。
他端著帶血的酒,看著靈牌,沉聲道:“祖公,唐禹有力挽天傾之誌,為國為民之心,其誌堅決,其心如鐵,天地可鑒,明月可照。”
“今日我與祖公歃血,發誓保住譙郡及百姓,鎮壓戴淵叛亂,抵擋石虎大軍,雖九死而不悔!”
說完話,他把酒一口乾了。
然後他回頭道:“真相?真相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