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門大開，室外的血腥氣絲絲灌入，辦公室內縈繞了大半個月的煙草味終於是被吹散了
剛才，梁玉明站在陽台上，近乎麻木地看完了整個鎮壓過程，一切都好似與他無關，他就像個身處風暴中心的旁觀者
直到內衛戰士的遺體被從人群中拖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才不可抑製的掀起萬丈波濤！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過去，每個戰士的遺體似乎都在注視著自己，表情就像是在問
“支隊長，被我們護在身後的人，為什麼會向我們揮刀...”
“支隊長，您為什麼不救我們？為什麼不肯救我們？”
“支隊長，我還年輕，我的媽媽也在等我回家...”
隻要一閉眼，那些戰士稚嫩的麵龐就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反複播放，就連他的外甥也站在他們中間，無聲的望著自己
“舅舅，我媽臨死前讓你照顧好我...”
巨大的自責感瘋狂的折磨著他，內心每時每刻都像是在被千刀萬剮
一將功成萬骨枯，固然不錯
但功成與否，都得背負這萬骨重壓
梁玉明回顧著自己的軍旅生涯
普通士兵入伍，參加對外作戰，在生死間滾過一場後立功受獎，拒絕轉業選擇提乾，從中隊長乾起，一步步乾到了現在的大校支隊長
期間沒有犯過任何錯誤，幾乎每次都能完美完成上級所賦予的任務，堪稱是一個優秀的內衛領導
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梁玉明想不明白，在戰場上滾過的他絕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但為什麼該狠的時候，自己又軟了？
以至於鑄下如此大錯！
如果不是夜大聚集地的軍隊及時介入，萬福聚集地是不是已經被自己親手葬送了？
到這個時候，梁玉明已經明白，把萬福聚集地搞成這副樣子的罪魁禍首不是暴徒，而是自己
自己才是他們最大的保護傘！
是自己縱容了他們的破壞、阻止了內衛對他們的鎮壓
一切都是自己
都是自己的錯
如果不是自己，內衛就不會犧牲那麼多人，外甥也不會戰死
所以都是自己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梁玉明圓睜著布滿血絲的老眼，一行濁淚無聲流下
哢塔
鎖扣打開，他顫抖著手從抽屜裡取出一把油亮的手槍
ZB-78式手槍
梁玉明將其拿在手中細細端詳，目光中透著緬懷，像在照鏡子，又像在看一個多年的老戰友
這麼多年來，隨著周邦軍事科技的全麵發展，這把老古董的性能早已跟不上時代發展，但梁玉明卻一直分外珍視，幾乎是槍不離手
因為它不止是手槍，它還承載著梁玉明金燦燦的、光芒萬丈的信仰
這是他正式成為乾部的配槍，為他授槍的是當時的中隊長
記憶中，中隊長的聲音很響！
“梁玉明！”
“到！”
“大聲點！沒吃飯嗎！梁玉明！”
“到！到！到！”
“你是否願意成為一名光榮的內衛乾部，往後餘生，不懷私心！”
“將自己的生命和忠誠，全部奉獻給國家和人民！為周邦民族事業奮鬥終生！”
“我願意！我願意！”
年輕的梁玉明，充滿血性的嘶吼著回應，聲音回蕩在整個訓練場！
金燦燦的陽光為他天生黝黑的皮膚鍍上了一層金輝。
契約已成！
年輕的共和國內衛部隊認可了他！
如今，多年前的誓言化作一枚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砰
老舊的ZB-78式手槍槍口發出一聲悲鳴
“舊時代的我，似乎已經登不上新時代的船了，隻有從船上下去，你們才能走得更遠..”
內衛和聚集地幸存者之間的傷口，隻有用他的死，才能夠彌合
在生命消逝的瞬間，時間流逝慢到幾乎停滯
窗外毫無征兆的灑進來一道隻有他能看到的金光
是犧牲多年的中隊長，聲音依舊粗獷豪爽，但卻意外的平和，沒有質問、沒有責備，更像是老友間的談心
“同誌，我發現你的意誌有些動搖！”
“我們一直都在，都在地下注視著共和國，也注視著你..”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累了....”
麵對光裡的聲音，滿頭華發的梁玉明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聲音裡滿是疲憊和無措
“隊長..我...我是個....逃兵嗎？”
“當然不是！”
隊長的聲音斬釘截鐵
“你是一名拱衛共和國的忠誠戰士！”
話音落下，剛強了一輩子的梁玉明，眼淚如大壩決堤
他的一生
並沒有因為這場錯誤而被否定！
“中尉梁玉明，請求歸隊！”
風躁聲裡，蒼老的梁玉明與那年沐浴在金光裡的他相重合！
“批準歸隊！”
嘭
虛掩著的房門被慌亂的警衛撞開
“首長！首...”
破門而入的兩個警衛員喊到一半戛然而止
梁玉明安靜的躺在被血染紅的辦公椅上，表情安詳，完全沒有自殺之人的猙獰
如果不是眉心的彈孔，真的就像睡著了
“噓！”
“小聲點，首長睡著了！”
警衛員眼裡蘊著熱淚，小聲跟一旁的戰友囑咐道，而後兩人小心的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房門
這或許，是支隊長末世以來唯一睡過的好覺吧
直到半個小時後，守在門口的警衛才向趙磊報告了梁玉明自殺的消息
這是他們的私心，這半個小時，是他們所能為梁玉明爭取到的最大安寧
“自殺？”
接到消息，趙磊眼前一黑，鋪天蓋地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首長自殺了，以後該怎麼辦？
羅成在一旁幾乎是站都站不穩了，伸手撐住一旁的裝甲車，才勉強穩住身形。
“自殺？首長...首長自殺了？”羅成不住的喃喃道，接受不了這個打擊。
從今往後，萬福聚集地和夜市內衛的天塌了！再也沒有人在他們頭上，在他們頭上為他們遮風擋雨！
一時之間，兩人竟茫然無措的呆在了原地
還是在陸衝主動出聲提醒
“先去看看梁支隊長的遺體吧”
陸衝語氣也有些悲傷，雖然在處理暴動的過程中他暗自罵過對方，是個廢物老登兒，白瞎當了這麼多年兵，讓一群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騎到頭上拉屎拉尿！
但反過來想，掌權時抬頭誰都會，掌權時低頭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他是真的在把普通百姓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個都不願殺傷，哪怕是暴徒，他也隻是看成了誤入歧途的壞孩子，想的是拯救！
所以他遲遲不肯揮刀！
如果換做其他人呢？
末世裡掌握絕對武力，還會如此克製的去傾聽普通人的聲音嗎？
恐怕早就殺殺殺了吧？
都說權利使人變化，但梁玉明沒有，他幾十年如一日不忘初心
一直到死
都還是那日訓練場裡，大聲宣誓的梁中尉！
他真正做到了將自己的生命和忠誠，全部奉獻給國家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