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放下執念,成就自己。
當燕丹喃喃自語著這句話之時,臉上卻不經意浮現出一抹感傷,那是在歲月積澱後流露出來的感傷,沒有經過任何人為的粉飾,讓人透過表象看見了他內心的陰霾黑暗。
通天說錯了嗎?
他問自己。
若放不下,那自己終將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圈子裡來回打滾卻始終無法逃離。
可是放下之後當真能成就自己嗎?
再者,何為放下?
阿軻舉杯對著燕丹道,“江湖之大,天地之渺,若世人不解你,你還有我們。”
他並不想讓燕丹再去背負那些不必要的責任,說白了,燕丹跟燕國到底又有什麼必須要堅持維係的關係?
除了他是燕國王子,他跟燕國還存在其他任何關係?
並沒有。
即便是燕國王子這個身份在阿軻看來也是十分委屈燕丹的一種束縛。
為何要被這個身份所束縛?
為什麼不放下,如通天所言,放下執念成就自己?
燕丹抬眼看向通天,長舒一口氣之後看向通天,似乎又強製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後看向通天,“能不能晚一點東征?”
他的話音落下,四下俱靜。
安靜的宮殿裡隻有爐火燃燒的聲音,還有殿外大雪紛飛的聲音,靜得甚至都能分辨哪一片雪花落得較近,而哪一片雪花落得較遠。
幾案之上的熱酒還散著熱氣,漂浮在三人之間,沒有形態的聚散,伴隨著三人的鼻息。
燕丹就這樣看著通天,良久良久。
而這一刻,在燕丹的眼中,好似一切都停止了。
外麵的大雪停止了飄散,宮殿內的爐火也停止了燃燒,就連身前的杯中熱氣也停止了升騰。
東征,是通天勢在必行的一件事。
燕丹明白,所以他問通天能不能晚一點。
可是他心中也清楚,要求晚一點東征對於通天而言,對於整個秦國而言有多麼的過分。
是真的過分。
六國伐秦在函穀關大敗,趁著秦軍休整之際,六國勢必會重新結成聯盟,聯合六國大軍在秦軍東征之路上進行阻擊。
晚一點,換句話說便是給時間讓六國集結。
對於六國而言,這是好事。
但對於通天而言,對於秦國而言,這特麼到底算什麼?
通天也看著燕丹,雙眸中浮現一抹失望之色,臉色隨即一沉,胸口間的氣息漸漸平複,隨後吐出一句話,“寡人說出去的話,從來沒有收回過。”
“為什麼!”
“因為寡人!”
兩人幾乎爭鋒相對的互相注視著,這一刻,宮殿之中的氣氛達到了極點,若不往下消失,便是往上迸發,隨後炸裂。
通天說過的話,從未有一句是沒有實現的。
他說要一統諸子百家,所以他創立了截教,開始了對墨家機關城的進攻。
他說要坐等六國聯軍來送死,所以他在函穀關大敗六國聯軍。
他還說要給麗姬一個盛大的婚禮,所以他在鹹陽舉行了萬眾矚目的王之盛宴。
他說的,他便一定會辦到。
他說了年後便東征,那年後,秦國勢必東征,絕無延緩的可能。
為什麼?
因為他是通天啊!
“我明白這個天下終會成為你的天下,也知道隻有你才能統一這個天下,但我隻要求晚一點,再給天下人一個緩衝的餘地,這也不行?”
燕丹的聲音變得更咽,他忽然覺得自己好無力,就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真的什麼也做不了,即便是這樣一件看起來十分渺小的事,他也感到了萬分困難。
他之所以希望通天能延緩東征,是因為他覺得即便是改變這個世間的秩序,也需要一個過程,如果秦國一頓收拾便將六國統一,諸子百家能不能接受另說,關鍵是百姓。
倘若百姓們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世間又何來安寧?
燕國人恨透了趙國人,趙國人恨透了秦國人,魏國人恨透了齊國人,齊國人又恨透了楚國人,大家都互相怨恨,即便天下一統,哪又如何?當真能帶來安寧嗎?
“不能。”通天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挺拔的身姿,傲然的氣勢,“寡人不想再解釋任何事,你聽也好,不聽也罷,寡人決定了事,絕對不可能更改。”
燕丹走了。
就在通天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起身走了。
阿軻站起身來想去追,但卻又停了下來,轉頭看向通天時,隻得一聲歎息。
“何必呢。”阿軻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熱酒,咕嚕灌下之後雙眼通紅。
“何必呢!”
阿軻再度自斟自飲,更咽的聲音更大了。
當年情同手足的三個人,終究要走到散場之時了嗎?
當年一起通過窗,一起抗過槍的三個人,終究要形同陌路了嗎?
阿軻難以釋懷,唯有將一杯杯烈酒灌入肚中,才能借著酒勁將心中的情緒發泄出來,“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鬨得這種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