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想要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空氣正在凝結成某種膠質。
“咚——”
那怪物踏出了第一步。
柏油路麵如同脆弱的餅乾般塌陷,裂縫中湧出熒藍色的粘稠液體。
方白身下的自行車發出疲勞的呻吟,車架焊接處不斷的崩裂。
當第二道腳步聲響起時,合金管材瞬間四分五裂。
“砰!”
兩人同時被壓跪在地。
膝蓋骨與地麵接觸的瞬間,清晰地傳來骨裂的脆響。
脊椎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有百噸海水正壓在他們單薄的背脊上。
更可怕的是血液的變化。
血管裡的液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沸騰,皮膚表麵凸起無數細小的血泡。
怪物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方白,複眼中倒映著他掙紮的身影。
方白的手肘已經磨得血肉模糊,卻仍一次次撐起身體。
額角的青筋暴起,汗水混著血水在下巴上彙聚。
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翻卷,在瀝青路麵上留下十道蜿蜒的血痕。
怪物腮線開合的頻率微微加快,發出濕黏的聲響。
“弱小的人。”
“就不要試圖升起反抗之心。”
怪物的第三步懸在半空。
方白的身軀突然晃了晃,像風中殘燭般搖曳,卻倔強地不肯熄滅。
他的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卻一寸寸地伸直,脊椎彎曲如弓,卻一點點地挺起。
最終,他站起來了。
鮮血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龜裂的路麵上綻開一朵朵赤紅的花。
染血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不是嘲諷,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平靜的篤定。
“你...不就是...多活了幾年嗎?”
“你若...晚出現幾年,你看我...打不打爆你...”
他艱難的抬起手。
五道透明的水晶長弓無聲浮現,在半空中排成完美的圓環。
沒有呐喊,沒有怒吼。
方白隻是死死盯著眼前怪物,瞳孔裡燃燒著無聲的倔強。
弓弦自行拉滿的瞬間,空氣微微震顫。
五根水晶箭矢泛起漣漪般的波動,箭身內部流轉著細密的矩陣紋路。
“嗖——”
破空聲輕得像是命運的一聲歎息。
怪物緩緩抬頭,覆滿鱗片的手指優雅抬起。
“叮。”
五根水晶箭矢同時碎裂,化作漫天晶瑩的星塵。
那些複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波動。
“令人戰栗的天賦...”它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褪去了幾分非人的空洞,“若給你百年...不,或許隻要十年...”
腮線開合間,它的語調重新裹上深海般的寒意。
“可惜啊。”
鱗片摩擦出近似歎息的聲響,它向前邁出第三步。
“你不會有...明天了。”
箭矢碎成的水晶碎片凝固在半空,折射出千萬個方白染血的身影。
突然。
“轟!”
緋色的火焰如血瀑般衝天而起,將整個結界染成紅色。
伊萊恩不知何時已經站起,雙臂緊緊環抱住搖搖欲墜的方白。
那些火焰溫柔地纏繞著少年傷痕累累的身軀,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斷裂的骨骼重新接合,翻卷的皮肉逐漸平複。
她小心翼翼地將方白安置在地,反手抽出腰間的短劍。
劍身映著緋焰。
就在她足尖剛離地的瞬間。
“砰!”
無形的重壓如山嶽般砸下,她整個人被狠狠拍進地麵。
鮮血從七竅滲出,血水逐漸在路麵暈染開來。
“曾幾何時...”
怪物的聲音突然帶上幾分人性化的悵惘,複眼中閃過破碎的記憶光影,“我也曾為這樣的羈絆動容。”
它緩緩舉起右臂,鱗片間滲出漆黑的黏液,在空中凝結成一柄扭曲的魔刀。
刀身布滿血管般的紋路,隨著呼吸明暗閃爍。
“但現在...”魔刀出鞘的刹那,它幽幽的說道,“我的心裡...隻剩恨。”
身後,方白再次搖晃著站了起來,固執地挺直脊背。
怪物複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身形如墨水般溶解於空氣,又在下一瞬無聲無息地浮現在方白身側。
“出...來!”方白嘶啞低吼。
刹那間,一道黑影自他身側驟然閃現!
那影子如霧似幻,抬手握拳,拳鋒凝聚著恐怖的威壓,空氣被壓縮至極限,發出刺耳的爆鳴。
然而,魔刀隻是輕描淡寫地一劃。
“唰!”
黑影如薄紙般被一分為二,潰散成虛無的煙塵。
“這影子是...什麼能力?”
魔刀已然抵在方白的心口,刀尖刺破皮膚,一滴鮮血順著刀刃滑落。
“哢。”
一聲輕響。
一直被方白貼身佩戴的,蘇小糖送的護身符,驟然綻放出熾烈的聖光!
“轟——!!!”
光柱衝天而起,在虛空中勾勒出一尊六翼天使的輪廓。
祂的羽翼舒展,神聖的光輝如潮水般席卷結界,所過之處,汙穢儘數焚毀!
怪物被光潮狠狠掀飛,撞在結界屏障上,鱗片在聖焰中“滋滋“融化,青灰色的皮膚如蠟般剝落,露出下麵蠕動的血肉。
它發出痛苦的嘶吼,複眼中第一次浮現出恐懼。
然而,還未等它掙紮起身。
“錚!”
一柄金色小劍自方白眉心激射而出!
劍光在空中流轉,瞬息間化作一隻赤紅狐狸的虛影,它手持金劍,狐尾如焰,眼中燃燒著審判的冷火。
“噗!”
金劍精準刺入怪物眉心!
“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中,怪物的軀體寸寸崩裂,金光自內而外迸發,每一道光芒都如利刃般貫穿它的血肉。
鱗片剝落,腮線焦化,複眼一顆接一顆爆裂,最終——
“轟!”
它炸裂成漫天灰燼,被聖潔的光焰徹底淨化。
結界破碎,夜風重新流動。
方白重重跪倒在地,護身符“哢“的一聲裂成碎片,紅狐虛影回頭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有深意,隨即消散於風中。
散落地麵的骨灰突然開始盤旋,像被無形的旋渦牽引般向他彙聚。
細碎的骨灰顆粒泛著磷光,在觸及皮膚的瞬間滲入血管。
方白再也支撐不住,仰麵倒在路邊。
月光穿過搖曳的樹影,在他臉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
伊萊恩踉蹌著撲到他身旁,膝蓋磨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方白...你......”
伊萊恩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化作一聲顫抖的喘息。
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顫動,倒映著少年染血卻倔強的麵容。
她終於...不再是一個人活下來了嗎
方白卻緩緩搖頭,染血的手指艱難抬起,指向天空。
伊萊恩順著他顫抖的指尖望去。
刹那間,她的血液仿佛凝固。
原本破碎的結界之外,竟還籠罩著一層半透明的暗紅色天幕。
那層更龐大的結界如同倒扣的血碗,將方圓數百米的區域籠罩其中。
就在這時。
“嗒、嗒、嗒。”
清脆的腳步聲自路邊響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緊繃的神經上。
來者身形修長,披著一件暗紅色的長袍,兜帽下的陰影中,隱約可見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隻有一片平滑的蒼白。
“熾天使的護身符......紅狐狸的分體劍意......”
它的聲音古怪至極,像是無數人聲的糅合,時而蒼老,時而稚嫩,時而男聲,時而女音,甚至夾雜著非人的嘶鳴。
“你身上的東西......真多啊。”
它微微歪頭,無麵的臉朝著伊萊恩和方白,明明沒有眼睛,卻讓他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
“現在......”
它緩緩抬起手,指尖凝聚著一縷漆黑的霧氣。
“還有嗎?”
伊萊恩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如墜冰窟,絕望如潮水般湧來。
“咳咳咳——!”
方白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混著泡沫從唇角溢出,但他的手指卻微微動了動,反握住伊萊恩的手腕。
他艱難地睜開眼,染血的視線模糊地望向那個無麵的存在,嘴角扯出一絲虛弱的弧度。
“......還有。”
無麵者的身形驟然凝固。
下一秒——
世界突然安靜了。
風聲、呼吸聲、甚至心跳聲——全部消失了。
方白猛地攥緊伊萊恩的手,十指相扣,耳邊傳來“咕嘟““咕嘟“的水聲。
他們正在下沉。
真正的下沉。
冰冷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瞬間灌入鼻腔和耳道。
鹹澀的液體刺痛眼球,視野裡隻剩下模糊的、不斷上升的氣泡。
方白能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水流裹挾著向上飄起。
深海的壓力越來越大。
耳膜傳來尖銳的疼痛,仿佛有鋼針在往裡鑽。
他們仰起頭,望向頭頂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麵。
水麵像一麵鏡子,倒映著另一個世界的景象。
水麵之上,那個無麵人的身影清晰可見。
它正低著頭,“注視“著水下的他們。
雖然沒有五官,但那種被凝視的感覺卻無比真實,仿佛有冰冷的指尖正順著脊椎緩緩下滑。
它的紅袍在水麵倒影中微微浮動,像是浸透了鮮血。
越往下,光線越暗。
漸漸地,隻剩下深藍色的幽暗。
有巨大的陰影從他們身邊遊過,帶起的水流讓兩人不由自主地旋轉。
肺部的氧氣正在耗儘。
火燒般的疼痛從胸腔蔓延到喉嚨。
就在意識即將模糊的瞬間。
“砰。”
背部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他們成功落地。
同樣的位置,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