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旎就坐在回廊下。

沐沐和傭人正在開心地玩著雪。

她身上穿著薑黃色的羽絨服，同色的帽子和圍巾，小辮子隨著動作一甩一甩的，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下來過。

如果是平時，看見她這樣子，桑旎肯定會忍不住拿出手機將這一幕錄下來。

可此時，桑旎隻是安靜地看著。

她腦海中不斷想著的，是剛才傅夫人的話，還有她的表情。

桑旎知道，她心裡那個最不好的猜想……得到了印證。

其實這兩年來，傅夫人的身體一直就不算大好。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桑旎才會在每個周末都將沐沐送過來，讓她陪著她。

她很喜歡沐沐，而且沐沐陪著她的時候，她身上也能看見更多的活力。

醫生也說了，她的病情控製得不錯，隻要能夠保持這樣下去，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是……

桑旎正想著，茶室的門突然開了。

傅夫人率先從裡麵走了出來。

桑旎也沒有說什麼，隻坐在那裡，定定地看著她。

傅夫人對上她的眼神，笑了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桑旎沒說話，隻又看了看她身後。

傅夫人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又說道，“宵寒還在裡麵呢，你去看看吧。”

“那您……”

“我要陪沐沐堆雪人，這不是答應她的嗎？”

桑旎還沒來得及回答，沐沐已經聽見了傅夫人的聲音，隨即興奮地喊了一聲，“奶奶，你快來！”

話說著，她也主動上前，一把拉住了傅夫人的手，“說好了堆雪人的！”

“就來就來。”

傅夫人立即應道。

然後，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又轉頭看向了桑旎。

“去吧，好好……陪著他。”

桑旎知道，她說的……不僅僅是此時此刻。

她慢慢站了起來。

而另一邊，沐沐已經拉著傅夫人的手去堆雪人了。

她說奶奶最厲害了，堆的雪人肯定也最好看。

傅夫人回答了什麼，桑旎已經聽不清楚了。

她慢慢走到了茶室門口，一眼看見的，是坐在那裡的傅宵寒。

他背對著自己，低著頭垂著眼睛。

他身上就穿著一件襯衫，雖然室內有暖氣，但此時門開著，寒風正通過回廊不斷往屋裡灌。

可即使這樣，傅宵寒的身影也依舊一動不動。

“傅宵寒。”桑旎叫了他一聲。

他應該是聽見了，但沒有動。

桑旎把門關上了，再慢慢走到了他身邊。

桌上的茶爐已經關停了，此時不斷上升的白汽，是最後的一點溫度。

桑旎的手慢慢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不知道應該要如何安慰他。

她也知道，傅宵寒比她聰明多了。

很多事情，他都能迅速想到辦法去解決。

所以此時他的沉默隻能是因為……他也毫無辦法。

——束手無策。

傅宵寒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他擁有的明明已經很多。

他有很多錢，他也可以輕易調取到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資源和藥物。

可這些，卻換不來他想要的。

那他努力得來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奔波忙碌？

傅宵寒突然有些茫然了。

直到桑旎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雖然剛才一直在外麵呆著，但此時她的手依然比他身體的溫度高出很多。

如突然的灼燙，傅宵寒的身體微微一震後，這才抬起頭來。

桑旎正低頭看著他。

溫和的眼眸，如一汪化開的春水，盛放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惶恐。

傅宵寒的喉嚨動了動，可他什麼也沒說。

他隻默默地抱住了她，靠在了她的身上。

桑旎就站在他的旁邊，任由他的腦袋靠著她的胸口上——如孩童一樣。

她的手抬起，輕輕落在了他的頭發上，無聲的安慰。

直到，茶杯中的最後一絲白汽燃儘。

……

除夕夜。

傅夫人讓彆墅裡的傭人都回家了，自己親自下廚做年夜飯。

桑旎就在旁邊給她打下手。

兩人的廚藝都不怎麼樣，但沐沐卻吃得很開心，海十分誇張的說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菜。

傅夫人高興地笑了。

她還開了一瓶酒。

桑旎沒喝，但傅宵寒陪著她一同喝了。

後半場，桑旎帶著沐沐在客廳看電視節目，餐廳中就隻剩下他們母子兩個。

傅夫人對他說，“你以後會很幸福的。”

傅宵寒喝著酒，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不要葬在傅家的陵園。”傅夫人又說道。

“我知道。”傅宵寒說道，“會給您選一個清靜的好地方的。”

傅夫人笑了，“其實我已經選好了。”

傅宵寒抬起頭，對麵的人也直接說道，“就撒入大海吧，我喜歡自由。”

傅宵寒握緊了手上的杯子。

她原本還以為他會反對，但過了幾秒後，傅宵寒隻輕聲問，“您決定好了？”

“嗯，決定好了。”

“好，那就聽您的。”

傅夫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我原本還以為你會反對的，你現在……可比之前要通人性多了。”

傅宵寒沒有笑。

傅夫人頓了頓，又輕聲說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很多事情上……都挺對不起你的。”

傅宵寒的父親去世地早。

致和那麼大的一個集團，多的是豺狼虎視眈眈。

沒有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可她卻又不得不逼著傅宵寒儘快成長起來。

他需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成為最合格的繼承人。

她是一個合格的老師、長輩，甚至是領導。

但唯獨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因為她，傅宵寒在情感方麵其實是有些缺失的。

好在，他遇上了一個好伴侶。

看到他今天的生活，她覺得很欣慰。

似乎……也可以放心了。

所以此時，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就好像是卸下了身上一個重大的包袱一樣。

傅宵寒沒有回答她的話。

他垂著眼睛看著酒杯，不知道在想什麼。

傅夫人看著他，正準備再說話時，傅宵寒卻突然說道，“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

這句話讓傅夫人一愣。

然後，她慢慢笑了起來，“誰說的？我覺得……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