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省的夏天，雨水說來就來。

嘩啦啦的，像是老天爺直接往下倒水。

李雲峰坐在那間熟悉的懸崖房裡，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麵，就是一片水墨畫。

雨線密集，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簾子，掛在天地之間。

遠處的山巒隱在雨霧裡，隻有模糊的黛色輪廓。

近處的竹海，被風雨打得東倒西歪，綠浪翻滾。

他麵前擺著一套紫砂茶具，茶水已經涼了。

窗戶開了一條縫，濕潤的風帶著雨腥味鑽進來，吹動他額前的幾縷頭發。

他喜歡這種感覺。

坐在這裡，看著外麵的雨，聽著雨打玻璃的聲音。

世界很大，又很小。

大到龍騰集團的觸手已經伸向了全球各個角落。

小到他眼前就隻有這一方被雨水籠罩的天地。

孫麗娟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走過來，放在旁邊的矮幾上。

“又在發呆？”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這雨下得真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

“停不停，都一樣。”李雲峰拿起一塊西瓜，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在嘴裡化開，但似乎也衝不淡心裡的那點寡淡。

“施工隊那邊怎麼樣了？路修得還順利吧？”孫麗娟問。

“嗯，老王盯著呢，砸錢下去，沒什麼不順利的。”李雲峰說。

以龍須水寨為中心，幾條嶄新的柏油馬路，像黑色的緞帶，正朝著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翻山越嶺，穿過竹海。

這些路，把深山和外麵的世界連接起來。

也把龍騰集團的影響力，更深地紮進了這片土地。

機器的轟鳴聲，即使隔著雨幕，偶爾也能隱約傳來。

那是現代文明的號角，正在改變著古老的山林。

“昨天讓人裝了衛星電視，總算能看看外麵的新聞了。”

孫麗娟拿起遙控器，“媽她們在隔壁房間打麻將呢，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

李雲峰沒說話，示意她打開電視。

「滋啦——」

屏幕亮起，畫麵有些雪花，但很快穩定下來。

是「央視新聞」。

穿著西裝的女主持人，正字正腔圓地播報著國內的最新動態。

“……自‘合村並鎮’計劃在全國試點推廣以來，各地響應積極，成效顯著……”

畫麵切換。

一片片嶄新的居民小區拔地而起，取代了原本分散破舊的村落。

記者扛著攝像機，正在采訪搬進新居的農民。

一個黝黑的漢子，站在窗明幾淨的新房裡，咧著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太好了！以前住那土坯房，下雨就漏，刮風就跑土！現在這樓房，跟城裡人一樣！水電暖氣都通了！”

旁邊一個婦女補充道：“是啊！國家政策好，龍騰集團也給補貼！我們沒花多少錢就住上新房了！孩子們也能去鎮上新蓋的學校上學，條件好得很！”

另一個鏡頭裡，一群年輕人正排隊領取務工證明。

“俺們村現在地都流轉給龍騰的農業公司了，每年有分紅。俺們年輕人就出來打工掙錢！聽說去龍騰的廠子，工資高，待遇好！”

主持人總結：“‘合村並鎮’不僅改善了農民的居住條件，也解放了農村勞動力，為國家的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注入了新的活力。實踐證明，這是一條符合國情、順應民意的發展道路……”

孫麗娟看著電視，輕輕歎了口氣。

“變化真快啊。”

李雲峰麵無表情。

快嗎？

也許吧。

他提出的這個計劃，配合龍騰集團強大的執行力和資金支持，確實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改變著這個國家的麵貌。

支持？

當然支持。

誰不想住好房子？誰不想多掙錢？

把土地集中起來搞現代化農業，把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出來，變成工廠裡的工人，或者進入城市服務業。

這是大勢所趨。

他隻是順手推了一把，並且用錢把這個過程加速了無數倍。

至於那些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問題，比如故土難離的情感，比如生活方式的劇變……

在時代的洪流麵前，這些都顯得微不足道。

或者說，他懶得去考慮這些。

電視畫麵再次切換。

「特彆報道：黃土高原新城項目正式啟動全球招標」

新聞標題很大，很醒目。

畫麵上出現了黃土高原那蒼茫雄渾的景象。

“……據悉，該項目選址位於陝甘寧蒙四省區交界地帶，地理位置優越，處於我國連接西部邊疆與中亞地區的重要戰略節點……”

鏡頭給到了規劃圖。

一座龐大、充滿科幻感的未來城市藍圖，覆蓋在黃土高原的溝壑之上。

“……龍騰集團已率先宣布，計劃初步投資五千億美金，用於新城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核心功能區的打造，旨在將這裡建成一座集高新科技、國際物流、文化旅遊、生態宜居為一體的現代化超級都市……”

五千億美金。

初期投資。

在1992年。

這個數字，足以讓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感到窒息。

孫麗娟捂住了嘴巴，眼睛裡全是震驚。

“五千億……美金？！”她扭頭看向李雲峰，“這……這也是你的計劃？”

李雲峰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抿了一口。

“嗯。”

一個簡單的音節。

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晚飯吃什麼。

孫麗娟看著他，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孩子們的父親。

他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

但他的手指輕輕一動，就能撬動數以萬億計的財富，就能在地球上畫出一座前所未有的超級城市。

這種反差，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為什麼……要在那裡建一座城？”

她忍不住問，“那地方……不是環境很差嗎？”

“差，才需要改變。”

李雲峰放下茶杯，“那裡是龍國的腹地，也是向西開放的門戶。建一座城，打通一條路，盤活一片棋。”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但話語裡透出的那種宏大布局，讓孫麗娟心驚。

“可是……五千億美金啊！這風險也太大了！”

“錢放在那裡，就是一堆紙。”

李雲峰站起身，走到窗邊，“花了，才有價值。”

他看著外麵漸漸變小的雨勢，霧氣開始慢慢散去，遠山的輪廓重新清晰起來。

“招標的事情，讓下麵人去處理就行了。”

他似乎對這個能震動全球的項目，並沒有太多的興趣。

就像他對待那張八萬億美金身價的傳真紙一樣。

數字，對他來說，真的隻是數字了。

孫麗娟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李雲峰的背影，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丈夫想做的事情，沒人能攔得住。

也沒人，能真正理解他心裡在想什麼。

雨還在下。

但陽光，似乎已經準備好要穿透雲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