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就在院子裡的玻璃房吃火鍋。
熱氣騰騰的銅鍋，咕嘟咕嘟冒著泡。
切得薄如蟬翼的羊肉片，翠綠的蔬菜，新鮮的菌菇，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一家人，加上寶柱叔、寶栓叔，還有孫麗娟的父親，圍坐在一起，暖意融融。
玻璃房外麵，是深秋的庭院，幾盞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
“來來來，都動筷子！嘗嘗這羊肉，今兒特意讓人從口外拉回來的！”
王春花熱情地招呼著，給這個夾菜，給那個添湯。
李大江端起麵前的二鍋頭，抿了一口，臉頰微微泛紅。
他看向對麵的寶柱叔和寶栓叔，又掃了一眼自己的老親家。
“老哥幾個，還記得不？當年在大草甸子那會兒，冬天冷得邪乎，能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土豆燉白菜，就算過年了！”
寶柱叔夾起一片羊肉，在滾開的麻醬裡蘸了蘸，塞進嘴裡，滿足地嚼著。
“咋能不記得！那時候，誰敢想今天這日子？住著大院子，吃著涮羊肉，還有這……這玻璃房子！”
他指了指頭頂。
寶栓叔也跟著感慨：“是啊，種了半輩子的地，土坷垃裡刨食，最大的念想就是能讓家裡人吃飽飯。哪成想，跟著雲峰這小子，稀裡糊塗的，就闖出這麼大個家業！”
孫麗娟的父親，平時話不多，這會兒也端起酒杯：“當初雲峰和麗娟剛在一起，我和我老伴兒還在農場裡麵改造呢，誰能想到現在咱這老了老了，還十億身家了！”
“哈哈哈！”
眾人聞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聲裡，有對過去的唏噓，有對現在的滿足，更有對這翻天覆地變化的難以置信。
當年，誰不是為了吃飽穿暖奔波？
現在，卻坐擁著旁人難以想象的財富和地位。
這變化，太快，太大了。
李雲峰默默地聽著，偶爾給大家添點酒水。
他看著父親，看著叔伯，看著老丈人，看著他們臉上那飽經風霜又帶著幾分安逸的神情。
是啊，都老了。
當年跟著他一起，從大草甸子走出來，一步步打拚到今天，不容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氣氛更加熱絡。
李雲峰放下筷子，看向李大江他們幾個。
“爸，寶柱叔，寶栓叔，老丈人，你們幾位，以後有什麼打算？是就在這四九城待著養老，還是想換個地方？海東之國那邊，毛驢子他們都在，也挺熱鬨。”
李大江把酒杯往桌上一頓，毫不猶豫。
“不去！瞎折騰啥？這兒挺好，土生土長的，根兒在這兒！再說了，孫子孫女都在跟前，哪兒也不去！”
寶柱叔連連點頭：“對！大哥說得對！哪兒的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家的狗窩！就在這兒，挺好！還能看著孩子們！”
寶栓叔也附和：“是這個理兒！都這把年紀了，挪不動了。就在四九城，釣釣魚，下下棋，挺舒坦。”
孫麗娟的父親也笑了笑：“我也習慣這兒了。”
他們都選擇了留下。
落葉歸根。
對他們這代人來說，故土難離。
李雲峰也沒再勸。
他理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行，那就在這兒好好歇著。公司的事，也彆操心了，交給年輕人去乾。”
李大江看了兒子一眼，放下酒杯，語氣變得認真了些。
“雲峰，你這次出去兩年多，一個人跑到那山溝溝裡待著，到底琢磨啥了？我看你這次回來，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有啥收獲沒有？”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李雲峰身上。
連正在給孩子們夾菜的王春花和楊敏，也都停下了筷子，看了過來。
孫麗娟也望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探尋。
李雲峰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根，點上。
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龐有些模糊。
“收獲？有。”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剛開始做生意那會兒，想法簡單，就是想帶著大家夥兒一起乾，讓日子好起來，讓咱們龍國人都能挺直腰杆，共同富裕。這是初心。”
“後來……攤子越鋪越大，錢越來越多，多到最後，就是一個數字，每天都在跳，可心裡頭，反而空落落的。”
他彈了彈煙灰。
“人啊，錢太多了，就容易迷失。不知不覺，就忘了自己當初為啥出發了。”
“滿腦子想的，是怎麼讓錢生錢，怎麼讓那數字變得更大。那股勁兒，就有點朝著……朝著資本家那條道上去了。”
這話一出，桌上的氣氛微微一凝。
李大江他們幾個老夥計，都沉默著，看著李雲峰。
他們是跟著李雲峰一路走過來的，最清楚龍騰集團如今是何等龐然大物，也最清楚李雲峰如今的身家意味著什麼。
“這兩年，在貴省那山裡頭，沒乾彆的，就是看。”
“看那些懸崖，看那些竹海，看那些雲和霧。也看那些寨子裡的老百姓，看他們怎麼過日子，看他們的喜怒哀樂。”
“看著看著，心裡頭那股子燥熱，那股子空虛，才慢慢沉澱下來。”
“錢，確實是好東西。但錢堆在那兒，如果不能讓更多人過上好日子，不能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好，那它就是一堆冰冷的紙，沒啥鳥用。”
李雲峰掐滅了煙頭。
“所以，爸，您問我有什麼收獲。最大的收獲，就是把這顆心，給找回來了。”
“以前是企業家，後來差點跑偏成了資本家，現在，我想做回那個，想帶著大家夥兒共同富裕的李雲峰。”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慷慨激昂，沒有豪言壯語。
但話語裡的分量，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龍騰集團，家大業大，是該好好梳理梳理了。”
“錢，要花在刀刃上。共同富裕，這四個字，不是說說的。得乾！”
屋子裡安靜了幾秒。
李大江看著兒子，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聲歎息，然後是欣慰的點頭。
“好！你能想明白這個，就好！”
王春花眼圈有點紅：“我兒出息了！知道啥是正事了！”
就在這時，李雲峰放在桌邊的「大哥大」突然響了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刺耳的鈴聲打破了屋內的氣氛。
李雲峰拿起電話，看了一眼號碼，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按下接聽鍵。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聲音。
李雲峰立刻站直了身體，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肅穆起來。
“大長老好。”
……
“嗯，我剛回來。”
……
“好的，明白。”
……
“明天上午，我準時到您辦公室。”
……
“好的，大長老再見。”
通話很簡短。
李雲峰放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