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我見此時你(1 / 1)

青衣道人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

他有些感慨的看著玄慶法師,笑道,“你隻觀彆人的因果,並不度人,因為你無法度儘天下人,你隻管渡過彼岸,讓人可以看見真正的彼岸,讓人自度,然而你還是無法脫離眾生,所以在那一刻開始,你便是眾生,你那時便成了王三。”

玄慶法師平靜的看著他,並沒有回應。

青衣道人笑道,“所以你拿著柴刀,殺了那些人,隻是那些人又有什麼錯,他們也怕啊,他們也怕那個所謂的河伯上岸把他們全部吃光。誰讓他們恐懼,誰又令他們這般愚昧,至於抽簽作假,人心不都是如此?”

玄慶法師平靜回應道,“所以我不論對錯。”

青衣道人微諷道,“那為了保全你,白草圓那些原本可以突圍走的軍士,他們的命是不是要算在你頭上?”

玄慶法師反而微笑起來,道:“我在那時候遇到王三,又在那時候被送至白草圓,若真要算賬,是不是該算在你身上?”

青衣道人也笑了,“你與世無爭,不應該落入此局,卻偏偏因我入局,你不想對付我?”

玄慶法師笑了笑,“你自己報仇,是隻要殺人麼?”

青衣道人沉默下來。

對於他而言,玄慶法師隻是一個後輩。

然而即便是他主動找上玄慶法師,玄慶法師也並沒有想刻意的和他講道理,並沒有什麼度化他的想法,但他的心境卻似乎已經出了些問題。

“真是令人頭疼啊。”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起來,“我要毀掉李氏偷的東西,毀掉這座城,但玄慶啊,你們這些人原本不是我的敵人,卻偏偏不讓我做這種事情。你不插手因果,卻偏偏看著這座城,你不矛盾麼?”

玄慶法師也笑了起來,“我隻是一直在修行,修行並不等於已經到達,你說過那日我成了王三,那未必我在今後某時不會成為王三,且他日之因,種下今日之果。我還在此城,或許便是因為當日我在白草圓。”

青衣道人自嘲的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或許當日我不設計你,或許你不會坐在這裡看著這座城,或許你早已離開這座城,或者離開這人世間?”

玄慶法師點了點頭,回應道:“或許,但誰又能肯定呢?”

“所以,不入魔,不成佛?”青衣道人慢慢的抬起了頭來,他早已沒有了呼吸,臉上全是裂口,說話時沒有氣息,臉上裂口之中被陰氣浸潤得幽綠的血肉卻在微微的蠕動,顯得分外的詭異,他異常感慨的看著玄慶法師,“沒有我,你也沒有今日這般強大。”

玄慶法師搖了搖頭,沒有什麼回應。

“是啊,對於尋常人而言,你隻是坐在這裡,和強大並無關係。但對於我,你在長安,卻自帶場域一般,偏偏能夠壓製我最強大的精神神通。白雲觀觀主也好,李得意他們也好,不是我的對手,但可以讓那些人看清一些我的底細,僅憑我積蓄著的元氣和我弟子的這具軀體,施展不了我真正的神通,那我永遠對付不了這座城。”青衣道人又詭異的微笑起來,“當年我利用你,隻是想形成一場災變,消磨些我敵人的實力而已,傾覆不了全局,但今日你成長到了如此地步,卻也無形之中給了我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戰勝你,我便可以對付這座城。”

玄慶法師看著青衣道人,像個市井商人般狡猾的笑了起來,回應道,“你開始這麼想的時候,或許已經掉進了一個陷阱,你不是應該反過來想想,我可能對於你的敵人而言,也是留給你的一個陷阱。”

“至少我得試一試,因為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等下去。”青衣道人平靜道,“這世間總是有些不同尋常的人物湧現出來,少了一個墮落觀觀主,又多了一個沈七七,少了一個沈七七,卻又多出來一個顧十五。現在他去了法門寺那邊,蕭真微不在,那名和你修差不多法門的佛宗女修不在,此時已是我動手的最佳時機。”

玄慶法師點了點頭,似是覺得你試試也好。

青衣道人忽然笑了笑,道:“當年那個叫做小暖的女童應該是你後來在白草圓沒有入魔的關鍵人物,她現在應該還活著,應該就在這座城裡?”

玄慶法師平靜回應道,“是。”

青衣道人看著他,認真道,“那若是殺了她,是不是你也有可能入魔?”

玄慶法師搖了搖頭,道:“若是你想做這樣的事情,那你為何要報仇?”

“因為我早已經憎恨這世間,我尤其憎恨那些人和我說,這樣可以讓更多人過得好。讓更多人吃飽飯,更多人可以在這樣的盛世裡活著,便可以成為他們背信棄義的理由麼?我見不到這世間的善,我所見的全是惡。你在白草圓沒有入魔,但我在離開長安的時候便已經入魔。我隻是想拖著這個惡的世界一起毀滅。”青衣道人有些慘淡的笑了起來。

他的衣袖之中掉出一個銅錢。

月光灑在這顆銅錢上,銅錢上驟然浮現無數頭顱的光影。

無數的頭顱連成巨大的城牆,都望著長安的方向,此時它們終於見到了長安。

青衣道人轉身下塔。

銅錢上不斷流出的幽綠色元氣卻是凝成一個青衣道人,就坐在玄慶法師的對麵。

大雁塔壁畫之中的佛像再次湧動起來,然而所有靠近青衣道人身軀的威能,全部被他身上散發著的淩厲氣機斬得支離破碎。

賀火羅坐在一輛馬車的車頭上,他靜靜的看著走出寺廟大門的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突然挑釁般看了他一眼,賀火羅卻沒有任何的表示。

陰十娘出現在馬車後方的陰影裡,她看了一眼賀火羅,“你們佛宗的事情,你不出手?”

賀火羅搖了搖頭,道:“這隻是一具傀儡身,整個長安城的人都在試探這人的本事,但這人也隻是準備了海量的元氣,來試探這座城。我若是和他拚命,無異於送死,但哪怕殺了這具傀儡身,也沒有任何意義。”

陰十娘不悅的說道,“這次來一具傀儡身,下次再來一具,那怎麼都對付不了這個人了?”

賀火羅沉默了片刻,道:“要積蓄這麼多力量,不知道需要多少年。而且我並不認為玄慶法師不知道他要來,既然玄慶法師知道,那他應該不需要我去送命。”

陰十娘也沉默了一會,道:“遇到這樣的人物,你不想在合適的時候上去打一拳?”

賀火羅一愣。

陰十娘卻已接著說道,“反正這樣的人我不能錯過,合適的時候,我會給他一劍。”

……

青衣道人走向永寧坊。

永寧坊的坊門轟然倒塌。

街巷之中響起低沉的厲喝聲,旋即歸於平靜。

和往常一樣,坊門雖然早已關閉,但永寧坊中數條商戶雲集的街道之中的店鋪卻大多開著。

其中一間粥鋪前的人特彆多。

這間粥鋪專做夜間生意,許多趕在坊門關閉前回來的勞工大多聚集在這裡,油餅、菜粥、還有一些可做乾糧的烤餅可以帶走,當做明天的早餐。

店鋪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雙目空洞,是個瞎子,但對這一塊地方已經熟悉到了極點,在忙著做事情的時候,和正常人似乎沒有兩樣。

她的臉上也始終掛著和煦的笑容,掛著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食客和她打著招呼,聊著家常,連一身的疲憊都似乎會減少很多。

青衣道人走來時,這家粥鋪門外坐著的客人還很多,他們看到青衣道人臉上的傷口,頓時有些慌張起來。

“沒事,你們慢慢吃,是個熟人。”

瞎眼女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的說了一句,然後走出店鋪,走到青衣道人的身前,就像是迎接很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用久彆重逢的語氣說道,“你來了?”

青衣道人心中湧起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異樣感受。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這個小女孩現今的模樣,但過往無數年,他都無法尋覓到當年這名小女孩的蹤跡,直至他終於到了大雁塔,於玄慶的精神世界中捕捉到了這名小女孩的氣機。

隻是此時這名女子的模樣,卻和他所有想象中的不一樣。

“你認得我?”青衣道人忍不住問了一句。

瞎眼女子笑了起來,道:“你在那個山洞裡見過了我和王三。”

青衣道人深深皺起了眉頭。

“其實你知道我會被獻祭,也知道我和王三會遭遇那樣的事情,所以你安排王三在那個時候遇到了玄慶,沒有你的手段,王三也不可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對吧?”瞎眼女子此時笑著認真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幫幫我,這樣的話,王三就能活著,我也不會失去我的眼睛。”

青衣道人無法回答。

他心中的感覺更加怪異。

他隻是通過玄慶法師的精神法域見到了山洞之中發生的這一切,但這瞎眼女子卻似乎在那個山洞裡看到了他。

“以前的你,肯定會幫我和王三的,為什麼那時候的你,卻不幫我和王三?”瞎眼女子認真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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