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著地宮深處響起的如戰鼓擂動的聲響,即便是在長安的煙火氣下熏染了許久都仿佛沒有什麼人間情緒的夏神侍,此時臉上冷酷的神色也有了異樣的變化。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看著耶律月理,認真的問道,“你之前對那個李欺星說的話是真的麼?”
耶律月理點了點頭,道:“我不會欺騙一個將死之人。”
夏神侍愣了愣,他並不擅長交談,平日裡也不會去思索什麼複雜的問題,所以此時他有些不能理解,他用很緩慢的語速,幾乎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之前對他說,你預見了死亡,但我聽你的意思是說,這死亡是你的死亡。”
耶律月理卻聰明,她知道夏神侍此時的不解,便極為乾脆的解釋道,“是,我預見了我的死亡,我感覺死亡的陰影時刻籠罩在我身上,如果這時候在關外,恐怕那些同樣能夠預見死亡的天行母已經不斷的盤旋在我頭頂的天空之中,但其實我同樣看到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他的身上。壞運氣的人在一起,運氣會變得更快,我覺得他不和我們湊在一起,我們各自恐怕還有一絲幸存的機會,如果我們湊在一起,可能一丁點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夏神侍終於聽懂了。
他沉默了一會,才說道,“那有沒有能夠讓你活命的機會更多一些的辦法?”
耶律月理突然變得有些感傷起來,“隻可惜我們都看得不夠遠,尤其是我,我一直太過自負,覺得我們回鶻神殿的神女是天底下唯一能夠感應氣數歸屬的修行者,但可能並非如此。如果顧十五能夠在長安,我活命的機會會大一些,但有些人的手筆真的很驚人,我不知道顧十五現在想清楚了沒有,他留在裴國公的身邊,便無法阻止這人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若是趕來長安,裴國公或許就會出事情。無論選擇哪一條道路,或許這人都能得到他想要的利益。”
“那為什麼不能留在長安,或是直接趕去和顧十五見麵?”夏神侍看著她,不能理解的說道,“留在長安,有玄慶法師和衝謙道長可以照看你,皇帝也會儘力保證你的安全。”
耶律月理搖了搖頭,道:“如果我不能阻止這人從祖龍地宮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事情應該會變得更糟。”
夏神侍又沉默了一會,道:“能直接感應出這個人麼?”
“要是能感應出這個人,你們加上陰十娘他們倒是有可能直接殺了他,但很可惜不能。”耶律月理歎了口氣,“這人一直所做的事情,就是將大氣數始終放在彆人的身上,我感應不出這人的存在。”
夏神侍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會離開你。”
耶律月理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沒趕你走。”
夏神侍者才略微鬆了一口氣,然後道,“這種鼓聲是什麼?”
耶律月理認真回答道,“我也不能肯定,但我有一點猜測。秦皇滅六國,一統天下,成就前所未有的霸業,從他之後,中土皇朝更替,卻始終不會四分五裂,所有人才有了本身一統的思想,所以後世尊稱他為祖龍。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統一貨幣,統一度量衡,統一倫理…這樣的人物,經天緯地之才,萬世無一,像這樣的人物,不會去賭虛無縹緲的事情,無論是求長生也好,還是事死如事生,天人合一,覺得陰陽能夠互相轉化,他能夠複生也好,一定是因為他已經窺見了一些東西,或是已經有些把握。”
夏神侍點了點頭。
他其實並不太理解耶律月理所說的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對於一統天下之後帶來的長久意義,但他自然知道祖龍的厲害,甚至連他都覺得,之所以關外那麼多部族和國度不斷繁衍,不斷消亡,卻始終沒有出現一個如大唐這樣的王朝,便是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像祖龍一樣的人物。
耶律月理接著輕聲道,“按照顧留白之前接連傳遞回來的消息,法門寺泥蓮尊者的事情,說明某種特定的法陣加持之下,精神意誌的確可以長久不滅,而那邪化異變之後,能夠長時間行走,甚至化陰氣為自身續命的樸道人,更是印證了祖龍帝陵的冥極而生的思想。夏神侍,你想想,七個強大的國家,諸子百家,巫、蠱之道,神通法門、煉器宗門,都已到了鼎盛之時,而這時候煉氣士、兵家法門、陣師又突然興盛,這樣的時代,無數宗師於七國交戰之中展現出各自極致的手段,即便身死都留下自己的思想,留下自己的傳承。這個時代,能夠孕育出來的東西,又豈是我們所能想象。祖龍和他的那些幕僚,那些忠誠於他的軍隊,收刮諸子百家的典籍,他若是沒有見到一些成效,又怎麼可能會傾儘全力的去做這種事情?”
夏神侍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驚的神色,道,“難道是祖龍複蘇?”
耶律月理搖了搖頭,道:“祖龍便是真正的真龍,地宮反而孕育出一條龍,讓大隋得到,那就說明記載的確不錯,祖龍地宮在建造完成之時,就已經被秦二世和掌權的宦官所破壞。所以即便複蘇,也不可能是祖龍複活,但我感知到一股強大的意誌,似乎想要奪取原本屬於地宮的真龍元氣。”
說到此處,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道:“夏神侍,我實話和你說,我們回鶻神殿既不屬於摸金派,也不屬於發丘派,但所有修行都在地穴洞窟之中完成,恐怕我們的傳承,也來自秦時的某一流派。尤其我們回鶻神殿對祖龍十分推崇,且對祖龍地宮也有許多記載,祖龍立法廢除人祭,但可以確定的是,地宮之中有陶俑兵陣,有銅車馬大軍,且之前隨他征伐六國戰死的軍士,也被歸葬於地下鹹陽城中。樸道人的異變和真龍以及那鼠道人有關,而真龍也好,鼠道人也好,其神通都和祖龍地宮有關。所以此時戰鼓擂動,有強大意誌複蘇,地宮之中要是殺出一支冥界大軍,各個如同樸道人這樣,我都覺得不稀奇。”
……
咚!
地宮之中,鼓聲還在響起。
這已是第七響。
前麵六聲鼓聲還好,隻是讓人覺得耳廓嗡鳴,但這第七聲戰鼓聲響起時,即便朝著地下鹹陽城反方向走的安知鹿等人,都突然氣血翻湧,這一聲鼓聲仿佛直接敲在他們的五臟六腑之上,他和那持戈老軍、韓垂錦以及所有黑甲軍士都是麵色劇變,有人悶哼,嘴角已經溢出血絲。
“這怎麼回事?”
韓垂錦竭力控製住自己亂走的真氣,寒聲問道。
這鼓聲雖遠,但整個地宮的氣機宛如一名修行者的整體氣機,這鼓聲就像是一名修行者在使用音震法門。
這種音震法門對所有處於地宮之中的修士無差彆攻擊,這就和勇氣和聰明才智完全無關了,完全就看修行境界。
修為高一些的能抗一些,修為低的直接支撐不住。
安知鹿默然不語。
看著他不說話,韓垂錦厲聲道,“安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對於這地宮的了解,來自於一些破碎的片段。”安知鹿臉上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他先行說了這一句,又沉吟了片刻,道:“這種鼓聲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我也不明白這是因何而起,對於我而言,我隻能憑借直覺,帶你們朝著相對安全的地方前行,現在這麼走,我不保證我們都能活,但已經是我直覺之中最安全的去向。”
咚!
安知鹿話音剛落,遠處地下鹹陽城之中戰鼓聲再次響起,這次的鼓聲竟然作用於所有人的真氣,他們體內的真氣不受控製般朝著體外湧出。
鼓聲未歇,所有人都在駭然的約束元氣,前方黑石大道上突然傳來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實質般的陰風呼嘯而來,一輛青銅戰車從黑暗之中衝出。
這青銅戰車乃是通體澆鑄而成,戰車和戰車上的青銅甲士都是渾然一體,那戰馬的四蹄不能跑動,車輪也無法轉動,然而那戰馬和戰車上手持長戈的青銅甲士眼中都是閃耀著赤紅的光芒,濃烈的陰氣如水流般沿著戰車下方湧動。
整輛戰車以驚人的速度掠來,仿佛在浪上滑行,但它所經過之處,黑石地磚上竟留下如灼燒般的赤紅色光紋。
這青銅戰車看上去不大,但十分沉重,此時沿著黑色馳道疾馳而來,氣勢驚人,眾人體內真氣還未能完全約束住,此時都是駭然,紛紛朝著兩側閃避。
青銅戰車從人群之中疾馳而過,往兩側翻卷的陰氣如巨浪拍擊,十餘名黑甲軍士站立不穩,幸虧被周圍人強行拉住,否則必定墜入兩側白澒大河之中。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氣,他覺得此時身旁那持著青銅戈的老軍手中那柄青銅戈似乎和青銅戰車上那青銅甲士手中的戈一模一樣。
也就在此時,前方黑石馳道上接連轟響,一輛接著一輛的青銅戰車疾馳而來!
www.4e54.icu。m.4e54.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