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十三章 權貴皆為狼(1 / 1)

靜王府裡幾乎沒了人聲,黑暗裡萬籟俱寂,月光也似乎被廊橋的厚重黑暗所吞噬,威能灑下絲毫光亮,使得李歸塵身前的池塘顯得更加幽深莫測。

暑氣在池塘邊緣迅速消解,自然生成的淡淡白霧帶著冰涼的氣息,將坐在池邊竹椅上的李歸塵包裹在內。

李歸塵身邊的石地上放著一個琉璃罐子,裡麵裝了些螢火蟲,微弱的螢火散發的不像是光亮,而像是靜謐。

宛如巨大黑曜石的池水之中,奇跡般的出現一抹不同尋常的色彩。

那是一尾潔白無瑕的鯉魚,它仿佛自虛無之中誕生,悠然自得的遊曳在李歸塵隨意的垂在水邊的魚竿處,它鰓蓋開合的頻率與這名白發老人的脈搏奇異的重合,當李雲從死去之時,黑暗的池塘之中泛出一縷銀色的幽光,這條白色鯉魚尾鰭擺動,卷動水流,將那縷幽光卷入自己的體內。

也就在此時,池塘的底部泛起汙濁的泥浪,泥浪之中仿佛有一條漆黑的鬼影在滾動著。

那是一條渾身漆黑的鯉魚,它此時似乎在發泄著不滿的情緒,即便隔著深深的池水,都似乎能感覺出它的惱怒和貪婪。

李歸塵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漣漪。

沒有人能夠真正的算無遺策,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永勝不敗。

但若是看著一盤棋局,若是每一步棋落下,不管白子勝還是黑子勝,他都能得到足夠的好處,那這盤棋的勝負本身就並無多少意義。

……

李雲從臨死前腦子已經很清楚了,但他絕對想不到,除了肯定無法親臨地宮的王幽山之外,地宮之中還存在著一個比他更了解地宮的人。

當李真我跌坐在青銅戰車之中,隨著戰車衝入地宮的禦園獵場時,口中鮮血狂噴的安知鹿終於衝入了一個巨大而冰冷的石室。

牆邊覆蓋著的厚厚石灰和炭粉被風吹動,飛揚起來,遮掩了他的視線。

此時哪怕是鼓聲停歇的時候,但那可怖的鼓聲似乎還在他的身體裡回蕩,他的耳孔已經在流淌鮮血,眼睛也是一片血紅。

他已經看不清楚這個石室裡的景物,意識都將近模糊,但強烈的求生欲望還是在他腦海之中清晰的勾勒出破碎的記憶之中,那些甲衣的所在位置。

他朝著身體的左側撲了下去。

當雙手按在那些甲衣上時,他像野獸一樣咆哮了起來。

韓垂錦並沒有能夠衝入這個石室,他在石室的門外就像一根木頭一樣狠狠砸倒在地。

在意識仿佛都已經脫離身體的彌留之際,他感覺到有人將沉重的東西覆蓋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渾身撕裂般疼痛,重量壓得他無法呼吸,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但意識卻反而漸漸清晰起來。

他看到安知鹿和那名老軍臉上有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兩個人身上都穿著很笨重的鎖甲,渾身都落滿了石灰和木炭的粉末。

然後他發現自己也是一樣,身上已經披了一件同樣的鎖甲。

這鎖甲是一件石甲胄,青灰色的石皮,通過扁銅條連綴而成。

咚!

當戰鼓聲真實的再次響起時,韓垂錦感覺到有潮水般的元氣落在自己的身上,但震顫的隻是身上的石甲胄,除了感覺聲音宏大之外,他體內的真氣和血肉已經不再被撕扯。

他呆了呆,然後轉過頭去,看著身後的甬道,他突然也發瘋般的哭嚎起來。

安知鹿和那名老軍很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

所有那些黑甲修士全部都已經倒下,沒有一個人活著到達此處。

如果這些黑甲修士全部是死於和敵國的戰陣之中,那此時的韓垂錦根本不會如此的痛苦。

但這些黑甲修士全部都是因為那該死的鼓聲!

不是被青銅戰車撞死,就是被鼓聲活活的震死。

這種死亡,讓他難以接受。

安知鹿並沒有心情去管韓垂錦的情緒,他此時所受的傷極重。

大量的失血和內臟的傷勢,已經讓他覺得自己到了死亡的邊緣,他竭力的調整著呼吸,讓自己的真氣儘可能的平順下來。

這時候的一個發現讓他略鬆了一口氣。

他體內的本命蠱清晰的意識到他這具軀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所以不隻是在竭儘全力的幫他調理真氣和氣血,還在擠壓出自己體內的元氣,在幫助療愈他的傷勢。

命是能夠暫時保住了。

這個念頭出現在他腦海之中的刹那,他明明知道自己此時要讓渾身的氣血儘可能平緩的流動,但心臟卻又不自覺的劇烈跳動起來。

這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給予。

王幽山給了他強大的本命蠱,但也相當於隨時操控著他的生死。

他不得不替王幽山辦事,比如來祖龍地宮殺李沉山的這些人,無時無刻他都在給王幽山賣命。

但現在他似乎找到了一個既可以利用這本命蠱,又有機會擺脫本命蠱的控製的法子。

在真正的垂死關頭,這本命蠱為了避免它寄生的軀體死亡,就不得不將自己的本命元氣壓榨出來給他使用。

那隻要設法欺騙本命蠱,不斷給它製造一些自己快死了的錯覺,那自己就能夠反而不斷汲取它的力量。

這本命蠱原本是汲取他的元氣獲得成長。

簡單而言,不管他獲得多少好處,這本命蠱都要分一杯羹,而且沒準就是這本命蠱吃肉,他喝湯。

但隻要掌控得當,那這本命蠱就可以像是漁翁蓄養的魚鷹,幫他不斷地抓魚,吃到喉嚨裡的魚,也會被他擠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體內的本命蠱對他這樣的舉動明顯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此時他肺腑之中的傷口很容易因為這樣的深深吸氣而裂得更加厲害。

但湧入肺腑的陰氣和充斥於地宮的死亡氣息,那些修士死亡之後充盈在陰氣之中的元氣,卻讓安知鹿的感覺更好。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老軍。

方才他勉強能夠自己披掛石甲,但這名老軍除了自己披甲之外,還能及時給韓垂錦披上甲衣。而且此時,這名老軍的真氣很明顯的已經開始穩定的流淌。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認真的看著這名老軍,問道。

這名老軍看了他一眼,道,“我叫鄭仲夏。”

此時正是仲夏的尾聲,地宮之中雖然陰冷,但長安和洛陽的暑意已經到達頂點,這老軍說自己叫做鄭仲夏,挺像是隨口胡謅了一個名字,但安知鹿卻覺得這名字很耳熟。

“鄭氏門閥,兵部侍郎鄭仲春的弟弟?辰素劍坊的宗主?”在接下來一刹那,安知鹿反應了過來。

老軍點了點頭,他有些感慨的看著安知鹿,“我在長安並不像那些名劍師一樣出名,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博聞強記,連我是誰都知道。”

安知鹿皺眉道,“像你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下來這種地方冒險?”

“你去過扶風郡,甚至還為扳倒太子提供了一些證據,你得到了裴國公的舉薦,所以你應該知道一些所謂的私鑄錢和鄭氏私軍的事情。”鄭仲夏平靜的說道,“但你應該不會了解,在李氏機要處和皇帝陛下的爭鬥之中,我們一直是堅定的站在皇帝陛下這一邊的。”

看著安知鹿越發不解的眼神,鄭仲夏頓了頓之後接著說道,“真正厲害的權謀便是根本無解,隻要鄭氏某個重要人物籌劃了這件事,那真正厲害的人物就可以輕易的掌握證據,證明這件事是整個鄭氏所為。”

安知鹿有些懂了,皺眉道,“皇帝自然是想將這件事情壓下來,以免將鄭氏門閥也徹底掀翻。所以明麵上的確沒有深究這事情,但該做的樣子也必須要做,鄭氏門閥裡也必須有人要背鍋,來平息朝中群臣的怒火。”

鄭仲夏點了點頭,道,“你想要掀翻太子可以,但你也必須付出足夠大的代價,大人物權謀的鬥爭本來就是如此,你想斷我一條腿,我也會讓你丟掉一根胳膊。這些黑甲修士,大多和我們鄭氏有關。”

安知鹿沉默了片刻,他似乎體會到了這朝堂運轉的規則。

然後他沉吟道,“所以這事情,哪怕很多人明知道是李氏機要處要鏟除一些皇帝的力量,哪怕他們心知肚明其實並非鄭氏所為,但他們在明麵上也會窮追猛打,直到鄭氏付出足夠的代價。直到許多不明真相的朝臣也覺得皇帝雖然顧慮鄭氏的功勳,沒有明麵上懲治,但暗中已經嚴厲懲治之後,這些朝臣也才會停下窮追猛打的腳步。”

鄭仲夏笑了起來,道:“本來就是如此,這整個朝堂,也就是一副棋盤,而且大多數都是看不透的,被人禦使的棋子。所有的門閥,所有真正控製著大唐權勢的權貴,都是餓狼,隨時隨地都想從其餘門閥身上啃下一塊血淋淋的肉來。”

頓了頓之後,他轉頭看向身後冰冷的石窟之中那些閃耀著森寒光芒的兵器,看著那屬於大秦的威嚴,他又認真的說道,“可能你還不太明白,不管你是裴國公的棋子,還是心心念念想要複仇的王幽山的棋子,或者你還有其它自己的想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這些時候,能不能給真正的持棋局者帶來足夠多的好處,你是不是能夠讓朝堂群臣覺得,你給大唐帶來足夠多的好處,那你依舊可以一步步的往上爬,而且或許能夠比很多人爬得更快,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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