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野心繪將來(1 / 1)

陳白葉踏著昔日鹽工踩亮的石階走來的時候,她腰間銀魚袋隨步伐輕晃,在赭色崖壁映襯下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刀魚。

太子看著這名嬌小的女子,他的心中產生一種怪異的感覺,臉上迅速覆蓋了一層厚重的陰霾。

他看到那些守衛都甚至沒有驗看文書的環節,直接就放行了。

他雖然是放逐此間的囚徒,但在他到來之前,黔州早已在他的支持者的控製之下,然而這名女子就這麼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他竟是沒有提前收到什麼風聲。

而且這名女子的氣質很古怪,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出來,她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而且她體內的一些精神力量,似乎隨時都能往外綻放。

這樣的一名女子,他根本無法和安知鹿聯係在一起,更無法相信竟是安知鹿的手下。

以至於當這名身穿白色衣衫的女子在廳中行禮,親口說過自己是陳白葉,是安知鹿的侍女之後,他臉上的陰霾變得更加濃厚,忍不住便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陳白葉聞言微微抬首,晨光透過竹篾席在她臉上投下細碎光斑。她生得極白,卻不是養尊處優的瑩潤,而是像被鹽水反複浸泡過的素絹,透著種近乎透明的蒼白。

她看著太子,認真的神情都顯得有些妖異,她重複了一遍,“殿下,我的確是安將軍的侍女。”

太子看著她泛著冷光的白色肌膚,眉頭微微蹙起,不知為何,他心中的怪異感受加重了,這名少女和他的距離越近,表現得越為有禮,卻越是給他一種想要狠狠蹂躪她的怪異感覺。

在此之前,在長安見到任何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時,他都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你所修的功法很怪異。”

他眼底升騰起一絲警意,語氣冰寒道,“你說你是安知鹿的侍女,但在我看來,你的修為比他要高明得多。”

陳白葉聽著窗外傳來的鹽工夯土的號子聲,她似乎有些分神,但頭顱卻微微垂下,接著輕聲道,“殿下,你在長安召見他時,我修為不如他高,現在我在這見你時,我的修為也依舊沒有他高。”

太子眼中的寒意更濃了些,“你的意思是,他比我之前見他時進步太多,他的修行進境如此驚人?”

陳白葉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殿下,的確如此,否則你派去刺殺他的那些人,不可能被他反殺,而和那時候相比,他現在的修為更高。”

太子冷笑,“吃了仙丹了?”

陳白葉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殿下真是風趣。”

看著她臉上綻放的笑容,太子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情緒卻在不斷的擴大,他在皇宮裡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通過一個人神情的細微變化,來判斷對方所說的真假。他現在隱約覺得陳白葉說的是真的,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身邊都沒有這麼強大的侍女,安知鹿這樣的人,竟然有這樣的一名侍女?

“殿下,你為何不問問我,安將軍讓我來做什麼?”陳白葉的聲音再度響起。

太子也決定儘快結束這令他極不舒服的會麵,他點了點頭,道:“姑且相信你這說法,你說說看。”

陳白葉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看著太子,肅容道,“安將軍想請太子收起對他的成見,他覺得在此時的大唐,或許對於太子而言,他才是最佳的盟友。我到來此處時,太子定然知道他已前去揚州赴任,他令我提前趕來黔州,是想第一時間告知太子,他可以真正的幫到太子,而太子也可以真正的幫到他。”

太子微眯起眼睛,他直視著陳白葉,道,“他到底吃了什麼,有這樣的信心和我說話?”

陳白葉沒有理會太子的這句話,她隻是平靜的說道,“安將軍讓我與太子說,他固然是長安用於激怒太子的棋子,但太子又何嘗不是那些人眼中的棋子?既然他被放在那個位置上,便足夠說明皇帝和殿下的其他敵人即便不知道殿下真正的命脈所在,他們也知道殿下的軍費來源,知道殿下若是被逼起兵,軍隊將如何行進。”

太子眯著眼睛沉默了一會,道,“你出發來這裡之時,他就已經知道他會出任揚州鹽鐵轉運使?”

“是!”陳白葉道,“安將軍還說,他知道給他那個位置也隻是掛羊頭賣狗肉,真正的用意是讓他就地征兵,第一時間在叛軍的地方反弄出一支軍隊。但他不在乎,他確定自己在揚州哪怕被敵軍圍困,他也活得下去,而且哪怕鹽鐵轉運使因為戰亂瞬間就變成了虛職,但他的官階已經到了三品,到時候他就地募兵,他的起點也一下子高了。”

太子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他在揚州能活得下去?”

陳白葉隻是嚴肅道,“他反正是這麼對我說的。”

太子心中煩躁起來,但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該有的情緒,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陳白葉接著道,“他知道殿下自然有後手,或許有來自海外的支持,或許還有您母親家的支持,而且眾多門閥也想各自募兵,擁兵自重,他們也不想你很快垮掉,但他覺得殿下你應該想得明白,你最終贏得戰爭,這對他們的圖謀而言似乎並無好處。”

太子的眉頭又不由自主的皺起,他聽著這些話語,腦海之中出現安知鹿那令人憎惡的麵容和身材,以及他那畏畏縮縮的樣子,他無法相信這些話是這個胡人說出來的。

陳白葉道,“他可以肯定的是,包括明月行館在內,整個長安沒有任何一方勢力覺得殿下您有勝算,但殿下您自己卻偏偏不這麼覺得,你若是起兵,最大的目的反而是要讓他們看看,您到底有多大能耐。但在南詔按兵不動,回鶻無法出兵的情形之下,若是連揚州都無法控製得住,那您自己恐怕都會變得沒有信心。”

太子又沉默了一會,道,“他想怎麼幫我,又想我怎麼幫他?”

陳白葉看著太子,認真道,“他令我轉告殿下,以他的能力,加上鄭氏門閥的全力支持,他一定可以在揚州和殿下的軍隊糾纏很久,但他在揚州募兵和殿下糾纏,無異於在那硬生生搶了太子的兵源,又和太子的軍隊互相消耗,實乃兩敗俱傷之舉,不如殿下不要將揚州視為首先用兵之地…”

“先讓我不要集中優勢軍力攻擊他?”太子淡漠的一笑,“將揚州先讓給他?”

陳白葉點頭道,“既然他和殿下暗中結盟,那隻是互相演戲,他平定揚州,殿下你其實在揚州也無後顧之憂,除了相當於割讓揚州給他,分了一部分軍力給他,你所需的一切,依舊可以從揚州源源不斷的運往黔州。與此同時,你也可以先集中軍力,將這條水路沿途重城全部攻克。”

太子淡然道,“他一開始就想要從我的碗裡要一塊大肉,這樣一來,他倒是沒了性命之憂,但你還沒有說他能給我什麼,難不成他想說,他占據揚州之後,蓄養兵力,在合適的時候和我聯軍?用虛無縹緲的承諾,先換取這樣的好處,你覺得我會答應麼?”

陳白葉卻反而笑了起來,她笑著道,“殿下莫急,安將軍所要的東西還未說完,容我一口氣先說完他想要的,我再與殿下說他能給你的幫助。”

太子失笑道,“他還有想要的?”

“幽州!”陳白葉沒有絲毫廢話的吐出這兩個字,然後看著太子認真道,“殿下,幽州乃是安將軍的根基所在,他要在揚州募兵十分困難,其實若是換了幽州,隻要能夠有囤兵的權利,恐怕都不需要他支付軍費,幽州的那些望族就直接能夠支持他拉起一支至少數萬人的軍隊。而且幽州長期山賊作亂,幽州那些望族子弟以及招募的人手,其實都有戰鬥經驗,隻需配合合適的軍械,很快就能夠擁有不亞於邊軍的戰鬥力。在整個長安將注意力集中在黔州之時,殿下您若是能夠和鄭氏門閥聯手,保證幽州不落入其他人之手,那他在將來必定可以給殿下很強力的支持。殿下應該明白幽州的戰略意義。若是能夠占據幽州,將來要和回鶻聯軍都不是問題。”

“將來?”太子緩緩的搖了搖頭,道:“那眼下呢?”

陳白葉從袖中取出一封密箋遞給太子,道:“安將軍讓我告知殿下,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哪怕是敵人,在合適的時候該聯手也應該聯手。他和你都是棋子,但都不甘心成為任人擺布的棋子,僅此一點,你們都有聯手的理由。”

太子根本沒有回應她這些話。

他隻是先行拆開了這封密箋。

他此時已經徹底平靜下來,然而拆開這封密箋之後,真正看清信中的內容之後,他還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震驚之中。

陳白葉知道時候到了。

她認真的說道,“殿下,安將軍在祖龍地宮獲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際遇,所以鄭氏門閥才會全力的支持他,隻是這三種軍械,或許就能夠改變殿下和他的命運,為表誠意,證實他所言非虛,他先行將其中兩種軍械的製造之法直接給殿下,若是您同意和他聯手,他在揚州募兵完成之後,便會將第三種軍械的製造方法給殿下。”

頓了頓之後,她看著太子充滿震驚的眼睛,帶著些驕傲說道,“安將軍保證這三種軍械並非他所能給予的全部,隻要太子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他接下來也會給出更多的東西。”

太子的確沒有想過很久遠的將來。

他其實想得更多的是將來自己的退路在哪裡,他此時深知自己作為一顆棋子,若是不能起到這顆棋子的作用,他會被更快的放棄。

很多人猜測他會不會起兵,但這主動權其實根本不在他手中。

但此時,他卻有了想和這名女子談一談將來的衝動。

他看著陳白葉,道,“若是我們贏了,他最終想要什麼?”

陳白葉肅容道,“太子坐上龍椅,他要黃河以北,但他依舊可以作為重臣,效忠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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