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失 貞 文章 1304 字 3天前

“對。因為兩個月前李錦霖出事的時候,王堅跟我一起聊過,他說老李怎麼這麼想不開呢,工作嘛就是一混飯吃的差事,堂堂男子漢,不缺胳膊不少腿的,還怕沒飯吃?香港人就是太頂真。王堅和李錦霖在一個公司,他當時說話的樣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誰能想到短短的兩個月後,他竟步其後塵。”王德霖的眼圈有點發紅。

王德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點向下垂,所以隻要不笑,給人的印象就是一付心思重重的模樣。不過可能是常打排球的緣故,他的身材倒還保持得不錯,一點都沒發福,這在他這個年齡也很難得了。“因為都是從G城來的,又都搞IT,我跟王堅走得比較近。相對來講,李羚倒反而不是很喜歡他。她似乎對王堅有成見。”王德霖看到李羚正拉著東方涓在餐廳說著什麼,兩人臉上都是一付受到意外打擊後的哀痛表情。王德霖和陸放鳴看過去的時候,正好李羚抬起頭。她低聲對東方說了句什麼,兩人站起身往這邊走過來。

“老王你說會是什麼原因呢?”目送李羚去廚房給他們拿飲料,東方涓在陸放鳴身邊坐下來,仰臉看著站在那裡的王德霖,問道。

“我覺得不會因為裁員。王堅不至於那麼脆弱。”王德霖看了一眼陸放鳴,說。

“老王你想過沒有,裁員不一定把王堅擊倒,可他手裡的股票全都在一夜之間變成廢紙,這個打擊可夠大的。”

“他才不會為了這個自殺呢。我聽人說他正計劃去G城過春節呢。”李羚手上拿著兩瓶礦泉水,接口說。一邊把水遞給東方涓和陸放鳴。

“他去G城乾嘛?咱們當年的老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吧?”東方涓接過礦泉水,打開,喝了一口。

“那是你,這麼多年也不帶回去看看的。”李羚責怪地看了東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王堅跟G城的聯係可比你密切得多。”

“都是些沒有根據的傳言,李羚你不要聽信那些不三不四的謠言好不好!人都死了,耳朵根子還不得清靜,真是的。難怪人家說中國人在一起就像一群刺猥,非得把對方弄得遍體鱗傷不可。

“誰說這是謠言?小藝親口對彆人說的。”李羚爭辯說。

“你呀,也是在家閒的,學的一付家庭婦女搬弄是非的習慣。”王德霖急不擇詞。

“好啊,王德霖,嫌我吃你喝你的了對吧?當初是誰說的,大丈夫掙錢養家,不缺我出去工作那點小錢。還說我這個零收入的老婆能幫你減不少收入稅呢。哼,我算是看透了,說什麼‘軍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全是些騙人的鬼話!”李羚的話語裡火藥味濃了起來。

“李羚,你瞎扯些什麼!我說了嫌你不出去工作了嗎?咱們現在不是在說王堅兩口子的事嘛。”王德霖緊張地向周圍看了兩眼,息事寧人地說。

“說真的,你們G城這疙瘩風水好像是不咋地。”為緩和氣氛,陸放鳴故意撇著東北腔說道,“上次那誰,出車禍死了的,叫高什麼來著?不也是G城的?”陸放鳴轉向東方涓,問道。

聽他這麼說,李羚和王德霖一下子愣在那裡,他們對望了一眼,共同把目光投向東方涓。東方涓倒挺沉著,她對陸放鳴微微一笑,說:“什麼呀,你說的是高原吧?”她把臉轉向呆在那裡的李羚和王德霖,說:“放鳴這麼說也不能說沒道理。咱們當年G大的中國留學生這些年已經有好幾個不在人世了呢。高原是一個,得癌症去世的蘇繁熙,加上王堅和劉小藝,真的不算少呢。”

陸放鳴和李羚不得不佩服東方的聰明。她不但巧妙地引開了李羚兩口子關於婦女出路問題的爭執,也引開了陸放鳴關於高原的敏感話題。在東方的引導下,他們一起為世事難料,生命無常感慨萬千。李羚為剛才拿著雞毛當令箭無故向老王問罪感到羞愧,王德霖為自己好好端端地活著還不自足,竟為幾句閒言責怪李羚而自責不已。隻有東方涓的手心捏了一把汗。她想以後李羚這裡也不能多來,這裡離G城太近了。往事如煙,往事怎麼可能如煙呢?往事就躲在拐角處,在你自認為安全的地方,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冒出來,逼著你承認它其實並不如煙。如果說過去的日子是落滿灰塵的櫃子,往事便是那抽屜裡的物件,雖然顏色褪了,光澤沒了,內容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扔掉抽屜裡的東西容易,扔掉往事的記憶太難了。它們就像被蜘蛛織進了一張碩大的網上,任何一件看上去不相關的人和事都會把它扯出來。不光如此,對當事人來講,它們簡直就是刻在腦子裡的印記,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昏暗的燈光下,在雜亂的夢境裡,從記憶深處浮上來。從這點來說,生活閱曆簡單是一種幸福。就像陸放鳴。東方涓常常想,對陸放鳴這樣的局外人,這些過去了的當然是越少知道越好。像陸放鳴這種沒有什麼回憶的人,活著走路都輕快。何苦要把一個包袱放到他的肩上呢?再說了,誰知道他的承受能力有多大?

接下來的兩天,東方涓兩口子和李羚和王德霖一起,幫助當地華人聯合會處理王堅夫婦的後事。得知那個目擊證人的張姓中年男子是王堅在滑鐵盧大學的同學,畢業後經王堅介紹來矽穀謀生的。高科技泡沫破滅後,剛賣了大房子打算搬去單元房。這就是王堅生前答應他的最後一件事。

關於王堅夫婦的死,當地的華人報紙是這麼報導的:一對被鄰居形容為恩愛和睦的華人夫婦,周日晚被發現伏屍在他們位於聖荷西雅特利區半山住所內,兩人已證實中彈身亡。警方初步調查相信是男戶主不能承受裁員壓力,與妻子發生爭執,開槍擊斃妻子後吞槍自殺。據知,兩死者均是來自中國大陸。畢業於北京農業大學的王堅及其妻子劉小藝,約四十餘歲,任職矽穀電腦工程師,未有子女。據一名與死者相熟的張先生透露,王堅在約一周前曾向他表示已被公司裁員,而且男死者與去年十一月聖荷西發生家庭倫常慘案的疑凶李錦霖是同事,都曾供職於聖荷西的Kendin電腦公司。他指出,王堅亦曾告訴他正與妻子辦離婚手續,自己已搬離雅特利區半山住所。王堅原約好在上周六幫他搬家,故租了一輛UHall小卡車,但不知為什麼在去他家前返回半山住宅,然後發生該宗慘劇。

當老紀借題發揮感歎人生無常的時候,陸放鳴的腦子裡這一段關於王堅的回憶終於被他從記憶的深井裡拽了出來。記得當時可能是缺少線索的緣故,王堅夫婦的死因一直沒有查清。他們從矽穀回來後,工作上的事,家務雜事,緊接著忙小凡的大學申請,這件慘案帶來的震撼慢慢就淡了。沒有問過李羚。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李羚跟他們的聯係中也從沒再提起這件事。今天在王麗娜的影集裡看到了王堅,這個形象模糊的男人突然變得清晰起來。此時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王堅,這個同時掛著生物學博士和電腦工程師頭銜的男人到底為什麼在那場席卷矽穀的高科技泡沫中用一支獵槍結束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

“李羚,老王,在下又要來騷擾二位啦!”陸放鳴拿起電話,撥通了李羚家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