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鳴沒想到事情的真相那麼快就暴露了。本來,東方確實沒有打電話去小劉或小朱那裡求證。這點麵子她還是給的。巧的是第二天,他和東方一起去中國店買菜,正好碰上劉學和老婆帶著他們四歲的女兒和兩歲的兒子,也在采購。東方見了他們,眉毛一揚,微笑著上前打招呼:“嘿,小劉。你們昨天在酒吧是不是玩得特開心,連時間都忘了。搞到那麼晚才回來。我一直擔心彆出什麼事呢。”說著,意味深長地跟劉學太太交換了一下眼神。劉學思想沒準備,隨口答道:“也真奇怪,昨天酒吧那麼多人,弄得我們六個差點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東方接口說:“嗬,你們去了六個哪,難怪樂不思蜀。都有誰啊?”劉學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看了一眼他太太,改口說,林峰那小子帶了幾個他的哥兒們,起哄去那兒看世界杯。看到劉學的太太離開他們去追那兩個到處亂跑的孩子,東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目光炯炯,直逼劉學:“劉學哪,你看我們家老陸也是糊塗了,還說什麼那幾個女孩兒最瘋了,才喝了幾杯酒就醉熏熏地拉他跳舞。他哪兒是跳舞的人,踩不著點兒就儘踩人腳了。”劉學一聽,忙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陸放鳴,說,“啊,老陸你什麼都跟太太說啦。其實就跳了兩個曲子。那麼多人,根本轉不開身。”劉學的太太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回來了。東方拉了一下站在那裡發愣的陸放鳴,客氣地對劉學夫婦說:“我們到那邊拿點豆芽。再見啊。”
買完東西回家的路上,東方一言不發,臉上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情。陸放鳴知道一場暴風雨正在她的腦中醞釀,接下來的任何一秒鐘,黃豆大的雨點就會從天而降。“其實,就跳了會兒舞,光坐哪兒看電視了。啤酒還忒貴。一點兒都不值。”陸放鳴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東方涓,故作輕鬆地說。
“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東方看都不看他,話外有話地說。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東方你彆胡思亂想,好不好?”
“你做都做了,還用我去想嗎?你真的在乎我怎麼想嗎?”東方由旁敲側擊變成正麵交鋒了。
“我做什麼啦,我?我操!不就跟彆的女人跳會兒舞嗎,有什麼呀。”
“是沒什麼。陸放鳴,算我小瞧你了。不過我再提醒你一遍,我這人最見不得那些偷雞摸狗的爛事兒。想嘗嘗婚外戀什麼滋味是吧,可以。先跟我離了,你愛找誰找誰,我不會攔你。”東方從手提包裡翻出那本嚴歌苓的小說,低頭看了起來,再也不說一句話。
“你還彆拿離婚嚇唬我。我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怕什麼。今兒離了,明兒立馬大姑娘擠破門。我不走這一步是為你著想。你想想,再漂亮的女人,一過四十,也是昨日黃花了。跟我離了,到哪兒找我這麼精神的帥哥?。”陸放鳴被自己的幽默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轉頭看看東方絲毫不為所動,依然麵無表情地低頭看書。
下了車,東方拔腿就走。陸放鳴鎖了車,拎上剛才采購的幾大包食品,緊跑幾步追上她,嘻皮笑臉地說:“東方你這又是何必呢。我這人耳根子軟,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天小劉那麼拉我去,我要再不答應以後這朋友就沒法兒做了。我沒跟你說實話,不也是怕你不高興嘛。就不興偶爾犯個小錯誤啦。”
東方就像沒聽見他的話,從手提包裡取出鑰匙,開了門。等她從洗手間出來,已經換下了出門穿的連衣裙,套上肥大的白色T恤和全棉的黑色健美褲。東方的皮膚白皙,又偏愛白色的衣服,既素雅又乾淨。她把齊肩的短發用橡皮筋攏在後麵,自己泡了壺茶,半躺到客廳的沙發上,繼續看書。
陸放鳴把買來的東西放進冰箱。一看鐘,十一點半了。趕緊洗了幾顆上海青,把水燒上,準備煮麵條。東方現在跟肉結了仇,他也快成了素食主義者了。最近,東方突然對全麥食品感興趣了,家裡的麵條全換成了黑裡叭嘰的全麥麵。盛在碗裡,活像憶苦飯。有一次她居然用沒去儘殼的糙米煮飯,吃得直拉嗓子,陸放鳴強烈抗議之下東方才沒堅持。
不一會兒,飯做好了。兩碗荷包蛋麵條,一盤炒青菜。陸放鳴像餐館跑堂的似的拖長了音調叫了一聲,東方居然就來了。“隻要還在一個桌上吃飯,這家就散不了。看來,東方原諒我了。”陸放鳴鬆了一口氣。吃飯的時候,東方雖然沒說話,臉上的神態明顯有所緩和。
他們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維持了快一個星期。接著,就發生了那次“殺人未遂”事件。再後來,東方涓離家出走。
陸放鳴把離婚協議塞回信封,隨手扔在吧台上。感覺肚子有點餓,看看鐘,已經十二點多了。他心不在焉地拿了小煮鍋,接了半鍋水,打開煤氣。水開了,他撕開一包方便麵放進去。煮了幾分鐘,倒進碗裡,卻發現調味包原封不動地臥在麵條裡。他苦笑一下拿來剪刀剪開調味包,澆在麵條上,攪和了幾下,若有所思地吃著,突然想起下午還有世界杯決賽,心情又好了起來。而且,晚飯也不必做了,就從老關的餐館要個外賣,要什麼菜呢?就要最愛吃的梅菜扣肉。反正東方走了,我也沒必要陪她吞糠咽菜了。他很適時地想到一個小故事,說是一個煙鬼、酒鬼的雙料男人,窮困潦倒,老婆看改造無望,也跟人跑了。男人抓了根繩子想自殺。就在他往屋梁上拴繩子的時候,摸到他藏在那裡的一包香煙。點了煙猛吸幾口,他突然醒悟:乾嘛要死啊?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
隻是那天的比賽有點讓人失望。他喜歡的法國隊輸了。尤其是離結束還差十分鐘的時候,法國隊隊長齊達內因為用頭撞了意大利隊的馬特拉奇被罰下場,一世的功名,就毀在離隊前的這麼一撞上,太讓人惋惜了。否則最後的點球決勝負法國也不至於讓意大利占了便宜。意大利隊隊的隊員還在場上樂顛顛地等著發獎,陸放鳴卻已沒了情趣。天色暗下來了,卻懶得去開燈,看看自己形單影隻,不由悲從中來:我不就是那個圖一時痛快被淘汰出局的齊達內嗎?
老關讓人送來了梅菜扣肉,味道不錯。吃著紅中透亮的大肉塊,陸放鳴有種報複的快感。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吃這種被東方稱作“不健康”的風味菜了。按照她的標準,含鈉量高不說,還含亞硝酸鹽梅,都是對身體不好的東西。而那肥肉,更是躲之不及的動物脂肪,不想得心肌梗塞的最好彆去碰它。但陸放鳴覺得,理是這麼個理兒,但人不能這麼活著。人不能為了活著而活著。為這事兒,他和東方沒少吵。
陸放鳴一邊吃,一邊想著剛才的慢鏡頭顯示的畫麵:先是馬特拉奇左手環抱齊達內並扯住球衣,在意大利禁區外爭頂頭球,隨後馬特拉奇念念有詞,齊達內愛搭不理地回了一句後向中場跑去。可馬特拉奇還是追在齊達內後麵喋喋不休,齊達內似忍無可忍,轉過身一頭把馬特內奇頂翻在地,裁判亮出紅牌。“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激怒齊達內,讓他失去理智,犯規被罰下場,失去靈魂的法國隊還會有什麼戰鬥力。多麼陰險的圈套!他突然想到東方的離家出走,難道她那天說話那麼刻薄也是為了讓我失去理智?這也是一個圈套?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