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1)

失 貞 文章 1027 字 3天前

回到旅館,東方涓無力地倒到床上。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自取其辱?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問自己。她難道不明白,生活就像流水,永遠回不到起點嗎?喬力波是誰,她難道不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她就是不能容忍剛才看到的一幕!喬力波的那付嘴臉跟小說、電視上那些玩弄女性的大老板有什麼區彆!可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呀,一個單身男人,有足夠多的揮霍資本,還指望他坐懷不亂?隻是因為那是在“夢淮揚”,是八月二十號這個特殊的日子嗎?

突然,一個問號浮了上來:明明知道夢淮揚是屬於他倆的,今天是屬於他倆的,為什麼還要帶那個女孩去那裡,北京這麼大,餐館這麼多,一定要去那裡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定要在今天嗎?也許她誤會他了?

她一躍而起,從皮夾裡拿出那個鋪開又迭起過多次的字條,操起電話。

接通了,東方涓突然一陣心慌,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剛想放下電話,裡麵響起一陣音樂鈴聲,啊,是。接下來是喬力波那熟悉的聲音:對不起,我不方便接聽您的電話,請留言。東方涓輕輕放下電話,手支著下巴,呆坐在桌前。

多麼熟悉的旋律!在北京文理學院教書的時候,正逢台灣校園歌曲在大陸風靡一時。謝麗絲和王潔實成了他們這一代人心中的偶像。有一次她和喬力波約會時,喬力波就對她唱了這首。以至後來很多年,她都沒法抗拒這首歌給她帶來的那種懷舊情緒。

喬力波的聲音非常乾淨,吐字又極其清楚標準,加上他唱歌時輕鬆隨意的姿態,非常適合唱這種沒什麼高音、低音的台灣校園歌曲。東方涓常常說他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哼歌。後來看小說時看到一個詞“淺吟低唱”,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唱著的喬力波,他那微微低下的頭,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她對喬力波說,以後如果咱倆走丟了,就唱這首歌,我一定能聽到。

有人敲門,是旅館的服務員,提著兩隻保溫瓶,問她需不需要開水。東方涓說不要,把她打發走了,思路卻回到了眼前。她想她此番回國真的欠考慮。她想起當年剛收到喬力波的絕交信的時候,她也曾衝動地想馬上飛回來把一切弄清楚,可最後還是放棄了。當時她才隻有二十六歲,都知道那個時候回來是自取其辱,現在自己這是怎麼啦,居然幻想人到中年的喬力波為他們那個沒有結果的初戀守身如玉!

東方涓披上外套,下樓來到旅館外麵的大街上。這條路她太熟悉了,從北京文理學院進城,總是先坐362公交車到頤和園換乘332沿著這條路,到達動物園終點站。每次站在那個四麵透風、晃裡晃蕩的公車上向外看,刀口劇院、北京大學、紫竹院公園從眼前一晃而過,她都會想,都說北京大,跟我產生聯係的不過就是這條中關村路和這輛破舊的332公車!後來跟喬力波比較熟了,她問他,是不是當一個城市大過一定的尺寸,這個城市裡的居民會產生一種疏離邊緣的感覺,就像一個大家庭裡的孩子,每個孩子都覺得父母給他的愛太少。喬力波說,那是你,不是我。對我來說,北京向外擴得越大,我的空間就越大。懷柔、順義,現在是我家彆墅,將來就是我家後院。她因此傷感了幾個小時,她想她注定是這個城市的邊緣人了。

北京七月的夜晚涼風習習,街道兩旁是一間接一間的酒吧,霓虹燈把整個街道裝點得非常美麗時尚。街邊臨時支起的小吃攤位前,熙熙攘攘擠滿了納涼的居民,人們大聲打著招呼,小孩子在人縫裡亂鑽。幾個年輕人一邊喝著燕京啤酒,一邊在為什麼國家大事爭執不休。東方涓信步向前走,心情慢慢地好起來。她想難怪有人說海外留學生有得憂鬱症的也不用看什麼心理醫生,隻要送回國,哥兒們幾頓酒一喝,保管痊愈。

這次回國跟以往感覺完全不同。過去回北京,下了飛機就處在陸放鳴父母和姐姐一家人的包圍中,去餐館吃飯,陪老人聊天,或者陪陸放鳴參加他的同學聚會,每天安排得滿滿的,哪裡像現在這樣清閒。隻是心裡有點空落落的。沒有陸放鳴,現在又失去了喬力波,北京文理學院過去的同事出國的出國,退休的退休,去了肯定全是新麵孔,北京和她之間的聯係好像全斷了。她突然想起,小的時候跟爸爸一起去放風箏,看到風箏在爸爸手上越飛越高,她問爸爸,要是沒有那根線,風箏是不是可以飛得更高啊?爸爸說,傻閨女,沒有線,風箏會栽下來的。

常常聽人把他們這些出國的留學生比作風箏。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東方涓都會想,如果我們真的是風箏,那麼風箏無論飛得多高,都是要被放風箏的人收回來的,可是為什麼在那片沒有親情,語言陌生的異域生活了幾年之後,大多數的學子最終選擇了親手割斷這根線?難道他們就像兒時的我一樣,以為沒有這根線可以飛得更高?

東方涓曾經跟不止一個人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們的回答是,不回國不代表不愛國,愛國的方式有多種,當我們的祖國相對落後,研究條件相對簡陋,留在國外可以出更多成果時,選擇不回去,你對祖國貢獻可能更大。這些回答看上去很正確,很堂皇,可東方涓覺得就像一個男人對你說我很愛你但不打算跟你結婚那麼荒唐。那麼我呢?我為什麼要滯留不歸?

如果當時喬力波沒有提出分手,我會按期回國嗎?東方涓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懷著一股莫名的期待,她轉身快步向旅館走去。

回到旅館,已是半夜十二點多,剛剛跨進門,桌子上的電話就急促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