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沒有義務向任何人承諾忠誠,當然也包括你。
忠誠不是兩性關係的前提,隻是一種可能的結果。
------徐曉《半生為人》
東方涓坐在“夢淮揚”餐廳裡。昨天晚上到北京,在紫竹院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今天時差還沒轉過來,她就迫不及待地來到這裡。
“夢淮揚餐館”現在的名子叫“夢淮揚茶餐廳”。對改名,東方涓能夠理解,為了生存,他們需要與時俱進。他們能在店名中保留了“夢淮揚”這幾個字已經讓她很感動了。否則她憑什麼來這裡跟喬力波相聚?隻是店老板的夢夠長的,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像她的初戀。東方涓環顧四周,下午三點多,餐館剛開門,沒什麼客人。
“夢淮揚餐館”,也就是現在的“夢淮揚茶餐廳”,位於紫竹院公園對麵的一個小巷子裡,由於不近鬨市,生意不是很火紅。能維持這麼多年,也算是奇跡了。東方涓突然很想見見這家餐廳的老板。她想知道,在商品化的當今中國,是什麼讓這個餐廳像一朵路邊的小花靜靜地開放。
好像有心靈感應似的,一位中年男人端著一個茶壺、一碟五香豆腐乾,和一本菜單來到東方涓的桌前。“對不起,我暫時不點菜。”東方涓收回目光,有點抱歉地說。
“等人?”中年男人一邊利索地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一邊問道。
“等一個朋友。”東方涓欠了下身,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在等喬總吧?”那男人溫和地笑了一下,伸出手,“席京生,餐館老板。”
“啊,席老板,您好。我。。。我是在等喬力波,隻是我不能肯定他會來。”心思被人一語點穿,東方涓的臉唰地紅了。
“喬總肯定會來的。每年的今天,喬總都要來這裡,而且隻點兩道菜,炒長魚和炒茭白。但啤酒要得很多,每次都喝得大醉。”
東方涓心裡一動,不由注意地看了店老板一眼。這是一個五十開外的男子,說話帶著很濃的北京口音,頭發已經花白,身材高大魁梧,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帥。可能由於長時間在廚房煙熏火烤,臉色發暗,嘴唇乾裂,隻有一雙眼睛依然深邃黝黑,讓他看上去不像一個普通的廚師。
“我問他,你是不是在等一個人?”席老板在東方涓對麵坐下。
“他怎麼說?”東方涓顫抖著聲音問道。
“他說是,他在等他心愛的女人。”店主意味深長地盯著東方涓。“他說他知道她不會來,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來這兒坐坐。因為他們認識後吃的第一頓飯就是在這裡。”
“剛才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喬總終於等到了他的女人。”中年店主微笑著看著東方涓。
“怎麼可能!這麼多年前的事了。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你們來吃飯的那天,正好是我和我媳婦兒的結婚周年。本來那天我跟媳婦說,今天是咱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就休息一天算了。可她不肯。她說生意不是很好,動不動就休息,客人就更少了。再說,看看今天都有誰來咱們餐館,隻要是一對的,咱們就把他們定為周年紀念的見證人。結果那天,來了一個老太太,一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旁邊那家商店的女服務員,隻有你們這一對。記得當時我還出來跟你們聊了幾句,你問為什麼餐館取名“夢淮揚”,我媳婦告訴你們她是江淮人,喬總高興極了,他開心地告訴我們,你也是江淮人。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記住你啦。”
“是啊,二十年啦,……”東方涓打量了一下四周,感歎道,“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拿到了去加拿大留學的簽證,我們一起來這裡慶祝。當時,我們約好,等我學成歸來,我們一起來這裡舉行婚禮。記得當時我問了一句,要是我不回來了呢?喬力波愣了一下,說,隻要我們都活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條件允許,每年的八月二十號,我們就在這裡見麵。我問他,為什麼是八月二十號?他說這一天是命運讓我們相遇的日子,也是命運讓我們分開的日子。我這才發現,那天恰好跟我們第一次來這裡吃飯是同月同日。”東方涓拿起一塊豆腐乾,輕輕咬了一口,接著說,“聽到他的話,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我說力波,要是你實在不願意,我就不走了,反正國門打開了,以後這樣的機會會很多。喬力波呆呆地看著我,說,你做不到。那樣就不是東方涓了。”
“你沒試過把喬總辦出去嗎?”席京生打斷東方涓的敘述,問道。
“試過,沒成。可能命該如此吧。”東方涓淡淡地說。她沒法向席老板敘說當喬力波把她寄去的彙票退回來時她是多麼絕望。那是她出國一年之後,喬力波告訴她,領館要求出具兩萬美元的彙票才能考慮他的自費留學申請,她放下一貫不喜求人的個性幾乎問遍了所有可能幫忙的同學才籌夠了這筆“巨款”。可是這張承載了她全部希望的彙票卻在喬力波決定跟她分手之後,輕飄飄地飛回了她的身邊。與此相伴的,還有那句“值得慶幸的是,我把你的貞操給你留下了。”的話。直至今天,她都不知道讓喬力波放棄了來加和她團聚的念頭,並且決定跟她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不懂得珍惜,還把對方弄得遍體鱗傷。”東方涓用一句感歎把那段往事一筆帶過,然後,有點遲疑地問道:
“這些年。。。喬力波還好吧?”
“事業上嘛,那是蒸蒸日上啦,他的翔宇電腦公司現在身價過億。個人生活方麵,就不那麼儘人意嘍。”
“你的意思是,他家庭不幸福?”
“跟媳婦兒離了好些年了,到現在也沒找到合適的。現在自己一個人過。”
“哦?為什麼離婚?”
“好像是媳婦兒對他不忠,被他發現了。據說這事兒發生後,那女人跪在地上求他,哭得淚人兒似的,他就是不肯原諒。隻是給了那女人一大筆錢,對那女人說,跟你男人好好過日子去吧,你自由了。旁人再勸也沒用。跟媳婦辦了離婚手續那天,他來我餐館,喝了好多酒,醉得一塌糊塗。反反複複隻說一句話:誰他媽還相信女人對你忠誠,誰就是傻瓜、白癡!”
“是這樣!”東方涓突然想起那封絕交信。這麼說,在他們失敗的初戀中,受傷的不隻是她一個人?
東方涓正要問話,席京生說了句,喬總來了,站起了身。東方涓扭頭看去,門口進來的正是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喬力波,隻是他的身邊有個年輕女孩,小鳥依人地挽著他的胳膊。東方涓低聲對席京生說了句:彆告訴他我在這裡,就快速轉過頭來,低頭詳裝喝茶。耳邊,響起喬力波那熟悉的聲音:老席,跟客人聊天哪,按老樣子給我來兩份。讓林小姐嘗嘗你的手藝。
“喬總,你等的人來了!”席京生對著喬力波的耳朵低聲說。
“你說什麼?”喬力波一驚,摟著林小姐的手滑了下來。
“東方涓來了,就坐在那邊!”席京生依然壓低聲音,卻加重了語氣說。
他們同時向後望去,那裡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