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巧低著頭,機械地咀嚼著碗裡的食物。
她能感覺到楊鳴偶爾投來的目光,但那目光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帶任何試探。
偌大的包間裡,隻有湯底沸騰的聲響和筷子偶爾碰撞的清脆聲。
這頓飯在一種默契的沉默中很快結束。
楊鳴起身去前台結賬,動作利落得像是在進行一次例行公事。
孫巧收拾好隨身物品,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楊……”就在楊鳴即將推開店門的瞬間,孫巧突然開口。
她的聲音有些乾澀,像是在猶豫什麼。
楊鳴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沒……沒什麼。”孫巧垂下眼簾,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楊鳴點點頭,推開門:“那我就先走了,店裡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好。”
孫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神裡滿是複雜。
她原本想告訴他花雞回來的消息。
可話到嘴邊,她卻遲疑了。
……
當張誌強再次試圖動用省裡那張底牌時,迎接他的是一記沉重的當頭棒喝。
他那位“表哥”的妻子在電話那頭說的最後一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將他最後的退路徹底斬斷:“老張說了,這事他會想辦法幫你解決。不過他希望……”
她的聲音平靜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這件事之後,你不要再給他打電話了。”
這段維係了近多年的“情誼”,就這樣在一個普通的下午戛然而止。
張誌強緩緩地放下電話,眼神中閃過一絲自嘲。
早在決定涉足五號生意的那一刻,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
隻是真正到來時,那種被徹底放棄的感覺,仍讓他心頭泛起一陣苦澀。
通過王海日夜奔走的運作,最終敲定的方案像一劑苦藥:翰海必須交出涉案核心人物,同時承擔天價罰款。
這個“核心人物”必須是公司高層,要有足夠的分量平息這場風波。
除此之外,還要再祭出幾個小人物做陪襯。
至於那筆罰款,明裡暗裡加起來的數字,足以讓翰海雪上加霜。
這個結果對翰海而言無疑是重創,卻也是避免覆滅的唯一生路。
在最終拍板之前,張誌強專門找到張靜,聲音裡帶著一種微妙的試探:“這件事,你怎麼看?”
張靜端坐在他對麵,目光清明:“從公司角度,我自然沒有異議。”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突然變得有些遲疑:“但如果你問我個人想法,說句實在的,我並不想讓我的丈夫坐牢。”
張誌強凝視著這個迅速成長的妹妹,隻是輕輕點頭:“那就由你去和他說吧。”
就這樣,楊鳴的命運被投入命運的天平。
王海計算過,如果情況向好發展,他或許五到七年就能重見天日。
但如果形勢惡化,等待他的將是無期徒刑。
這還是建立在翰海願意繼續投入大量資源運作的基礎上。
如果公司放棄他,死刑的可能性就會直線上升。
而在翰海,能決定這一切的,隻有張誌強一人。
……
時間像一縷輕煙,悄然溜走了一周。
王偉帶著人日夜跟隨著楊鳴的身影,這是他從省城被召回後接到的任務。
無論楊鳴去向何處,他的人都如影隨形。
楊鳴對這些尾隨者采取了一種無視的態度。
自那個清晨起,他再未踏足所謂的“家”。
每天的生活軌跡被壓縮在嘎南倉庫的範圍內,連床榻都安置在倉庫的簡陋宿舍。
這種自我放逐般的舉動,看起來像是對命運的妥協。
就像當初被安排與張靜結婚一樣,這一切都是張誌強的精心布局,是一張精密編織的網,要將這個年輕人牢牢困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表麵風光的婚姻,豪華的住所,這些不過是精美的牢籠。
每天回家看到張靜的麵容,都在無聲地提醒著他自己傀儡般的身份。
在這種壓抑中,不甘和怨恨如同地下暗流,日積月累。
為了掙脫這種擺布,他早已在暗中布局。
按照原定計劃,再有半年,他就能切斷所有束縛,獲得真正的自由。
然而此刻,所有的籌劃都已成了泡影。
明天,就是他去執法隊自首的日子。
而今晚,卻是他打破這種控製的最後機會!
楊鳴從衣櫃深處取出當初來納市時的那套舊衣服。
那件白襯衫已經泛黃,牛仔褲邊緣開了線,與他如今的身份是那樣格格不入。
脫下價值不菲的定製西裝,換上這身舊衣,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般的蛻變。
站在洗手台前,他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那張麵孔顯得如此陌生,卻又莫名地真實。
那是一張褪去了所有偽裝的臉,既不屬於翰海公司的楊總,也不屬於張靜的丈夫,而是最原初的楊鳴。
他打開水龍頭,讓涼水衝刷過臉龐。
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洗手台上砸出細小的水花。
隨後他走出洗手間,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著遠處的夕陽。
漸漸,夜色如墨,悄然吞沒了最後一縷天光。
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斑駁,映照著楊鳴那張沉靜的麵容。
手機鈴聲在這份寂靜中響起。
“鳴哥,已經準備好了。”朗安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簡短而堅定。
“行,我知道了。”楊鳴的回應同樣簡潔。
掛斷電話後,他從口袋裡摸出另一部手機,指尖在那個熟悉的號碼上停頓了片刻。
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最後的勇氣,他按下了撥號鍵。
“哥……”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嘶啞,“我在望江樓訂了位置,想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鐘後,張誌強的聲音才緩緩傳來:“好,我會帶小靜過去。”
“嗯,我等你們。”
起身時,楊鳴輕輕整了整那件泛黃的襯衫。
離開宿舍,當他走向停在不遠處的淩誌車時,王偉的目光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雙眼睛裡閃爍著警惕和困惑,顯然對楊鳴反常的著裝和行為產生了懷疑。
車門被拉開,楊鳴從容地滑入後座:“開車吧,我和強哥約好了,在望江樓吃飯。”
王偉通過後視鏡打量著他。
暮色中,那張麵孔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開車的小弟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目光在後視鏡和王偉之間來回遊移,等待著指示。
良久,王偉才輕輕點頭:“去望江樓。”
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淩誌車緩緩駛入夜色中。
緊隨其後的幾輛轎車一字排開,像一條無形的鎖鏈,將這輛車牢牢束縛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