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花雞沉默不語,皮夾克上還帶著逃亡途中沾上的泥濘,眼角因為幾天沒睡好而泛著血絲。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在楊鳴臉上短暫停留,又飄向彆處:“聽說你中槍了,我就想過來看看。聯係不上你的那天,正好打聽到了王名豪的下落。本來我們沒有機會動他,但是那天他去了醫院……”
他停頓片刻,像是在收拾零散的記憶,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楊鳴安靜地聽著。
“綁架王名豪,是你的主意?”
花雞點點頭,又搖搖頭,像是陷入了某種矛盾:“一開始隻是想找出你在哪。後來是大毛說先把王名豪綁了……他們想要從他身上搞點錢……誰知道……”
楊鳴歎了口氣,心裡也非常矛盾。
大毛的死對於他來說,無所謂,可他不希望花雞出事。
可他也很清楚,在他們三個人中,花雞並沒有多少話語權。
“我會安排你們離開南城。”
聽到這句話,花雞猶豫了一下抬頭直視他:“我要一千萬。”
楊鳴笑了一下表情輕鬆,幾乎是想都沒想便道:“你們先去瑞市,我會讓人把錢換成美金,到時候讓孫巧拿給你。”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花雞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定。
一時間他心裡很複雜,他和大毛的“打賭”他贏了,可如今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
“老楊,如果我說我要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你會給我嗎?”花雞沙啞著聲音問。
楊鳴眉頭微蹙,似乎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變化:“我們是兄弟。”
簡單五個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花雞笑了起來,心裡的煙霾一掃而光。
楊鳴起身走向牆角的文件櫃,拉開最下麵的抽屜,取出一包檳榔,回到座位上。
撕開包裝,遞了過去。
花雞愣了一下,伸手接過。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仿佛這不是一包檳榔,而是某種失而複得的珍寶。
“沒想到你還記得。”花雞低聲說,將檳榔塞進嘴裡,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
楊鳴也剝開一顆,放入口中:“有些事情,忘不掉。”
他咀嚼著,目光透過窗戶,看向遠處模糊的燈火:“我現在有些後悔,當初就不應該讓你跟嚴學奇他們走。”
花雞呼出一口氣,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那是我自己選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不全是。”楊鳴搖搖頭,“如果我當時執意讓你回來,你肯定不會跟他們走。”
“那你呢?”花雞開口問,“如果當初我讓你跟我們一起,你會嗎?”
“不會。”楊鳴沉默了片刻,檳榔在他口中緩慢咀嚼著,發出輕微的聲響:“因為我還有事沒完成。”
花雞呼了口氣:“這次我打算帶孫巧一起走,這一走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了。”
“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事,隻要你還活著,我肯定能找到你。”楊鳴笑了起來。
……
一天後,淩晨四點,天還沒亮,隻有東方泛著一線灰白。
省道上幾乎沒有車,柏油路麵在車燈照射下泛著冷光。
朗安把車停在一處隱蔽的路肩,引擎熄滅後,三人都沉默著,隻有微弱的電子表盤光照亮車廂內部。
“到了。”朗安開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嚴學奇點點頭,打開車門下來,伸了個懶腰。
花雞也跟著下車,呼吸著清冷的空氣。
朗安指了指後備箱:“一百萬,現金已經準備好了。剩下的一千萬,等你們到瑞市,會有人聯係你們。”
嚴學奇點了點頭。
朗安沒再多說,拍了拍花雞的肩膀,轉身消失在黑暗中,腳步聲逐漸遠去。
“走吧。”嚴學奇拉開駕駛座的門。
花雞繞到副駕駛,坐進去。
嚴學奇啟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入空曠的省道。
天邊的灰白色漸漸擴散,勾勒出模糊的山脈輪廓。
“接下來你什麼打算?”嚴學奇突然打破沉默,眼睛盯著前方,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擊。
花雞側頭看向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想帶孫巧出國。”
“你他媽的腦子裡不是女人,就是什麼所謂的兄弟。”嚴學奇嗤笑一聲,搖下車窗,從口袋裡摸出煙,叼在嘴上,“早晚有一天,你他媽要被楊鳴害死。”
花雞沉默片刻,拿過煙,點燃:“我信他。”
“信他?”嚴學奇笑得更厲害了,煙灰掉在褲子上,他也不去拍,“你覺得他憑什麼給你一千萬?是因為你現在還值這個錢,要是有哪天你不值這個價錢了,他一毛都不會給你。”
花雞深吸一口煙,吐出煙圈:“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嚴學奇聲音陡然提高,眼神變得銳利,“我不懂人心?不懂這個世道?老子在道上混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家裡喝奶呢!”
車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花雞沒有反駁,隻是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物,煙頭明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
“這次是我對不起大毛,回頭我會把他那一份燒給他。”
“他選的路,他自己明白。”嚴學奇吐出一口煙,“這一行,沒有誰對不起誰,隻有誰比誰活得久,誰比誰精。活下來,就是本事。”
月亮掛在西邊的天空,蒼白而虛弱,像是即將消失的往事。
車子在空蕩蕩的路麵上飛馳,輪胎碾過水坑,發出輕微的顛簸。
嚴學奇沉默片刻,忽然將車子緩緩靠向路肩,減速,最後完全停下。
發動機的聲音消失了,隻剩下遠處某種不知名昆蟲的鳴叫。
“花雞。”嚴學奇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你下車。”
花雞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什麼意思?”
嚴學奇沒有回答,而是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花雞的胸口:“下車。”
花雞的呼吸停滯了一秒,眼中閃過震驚,繼而是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嚴哥,你……”
“不要讓我說第三遍。”嚴學奇的聲音冷得像冰,“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從來都不是。”
花雞沒有動,目光在嚴學奇的臉上和那把槍之間來回遊移,似乎在確認這是否是一個玩笑。
花雞的眼圈漸漸紅了:“嚴哥,我們是一起的。”
嚴學奇的手微微顫抖,但目光堅定得可怕:“以後你走你的路。”
花雞眼中的震驚變成了痛苦和感激的複雜交織。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推開車門,雙腳踏上濕潤的路麵。
“嚴哥……”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
嚴學奇已經收起槍,目光落在方向盤上,沒有看他:“滾吧,彆他媽的婆婆媽媽的。”
花雞站在路邊,關上副駕駛的門。
引擎聲再次響起,輪胎與地麵摩擦,揚起一小片塵土。
車子漸行漸遠,最後變成遠方的一個小點,消失在拐角處。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在花雞的臉上,映出眼角的濕潤。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一座遺落在荒路上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