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稻田的金黃與農舍的灰白交替出現,與幾分鐘前高速路上的景象判若兩界。
八輛黑色奧迪在這狹窄的土路上顯得格格不入,引得路邊幾個放牛的孩子駐足張望。
三公裡外,一個不起眼的村莊出現在視野中。
村口沒有任何標識,幾棵老槐樹下的石凳上坐著三兩老人,看見車隊駛來,隻是抬頭瞄了一眼,又繼續他們的閒聊,仿佛這樣的車隊早已是習以為常的風景。
車隊在村中最後一排房屋前停下。
那是一棟看上去比周圍稍大些的三層磚房,紅磚外牆沒有粉刷,屋頂上堆著幾捆曬乾的玉米秸,院子裡晾曬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衣物。
唯一顯得不同的是門前那塊空地,比普通農家院落寬敞得多,剛好能停下這八輛車。
秦國忠率先下車,舉手投足間是一種不自覺的矜持與謹慎。
秦明遠跟在後麵,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與不屑,顯然對這個簡陋的地方感到失望。
秦俊是最後下車的,他的目光在院子裡掃視,波瀾不驚。
“三叔來了。”一個身著灰藍色粗布衣服的中年女人從屋內走出,手上還帶著揉麵的白色麵粉。
她看見秦國忠,微微彎腰,動作裡帶著某種日常的親近,卻又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
“阿娟。”秦國忠點點頭,聲音不自覺放輕,“我哥呢?”
“老爺子去地裡了。”女人隨手擦了擦衣襟,指向屋後的方向。
秦國忠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隻是點點頭:“我們過去看看。”
三人沿著屋後的小路走去,兩側是齊腰高的玉米稈,已經泛黃的葉子在風中摩擦,發出沙沙聲響。
走在最後的秦俊注意到,這條不起眼的小路兩側種滿了密密的農作物,完美地阻隔了外界視線,形成一條天然的隱蔽通道。
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一片菜地前。
地裡的蔬菜排列整齊,沒有一絲雜草,顯示出種植者的用心與耐心。
田埂儘頭,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正彎腰在辣椒秧間穿行,麻布褲腳挽到小腿,腳上是一雙滿是汙泥的黑色膠鞋。
他戴著一頂破舊的草帽,帽簷下露出幾縷花白的頭發,皮膚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被長年風吹日曬形成的紅褐色。
“你們兩在這等著。”秦國忠吩咐道。
秦國忠獨自走向田間的老人,皮鞋踩在濕軟的泥土上,留下一串深深的印記。
他走到老人身後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雙手自然下垂,姿態中透著一種近乎恭敬的克製:“大哥。”
這個簡單的稱呼在寂靜的田野中顯得格外清晰。
老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緩緩直起腰來。
他沒有立即轉身,而是慢慢摘下一個紅辣椒,放入腰間掛著的竹籃中,這才轉過身來。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那雙眼睛依然如鷹隼般銳利,與他彎曲的脊背、粗糙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這一刻,田野間的風似乎也停止了喧囂,隻剩下一種沉默的威嚴在空氣中彌漫。
秦俊的表情沒有變化,但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變得更加緩慢。
他見過“大伯”很多次,卻依然無法習慣這種反差,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男人,如今在這片菜地中彎腰勞作,仿佛真是一個老農。
秦天誠拿起草帽扇了扇風,露出一張被歲月雕刻得滄桑的臉。
他的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嘴角下垂,形成一種近乎永久的嚴肅表情。
他將草帽重新戴好,目光從遠處的秦明遠和秦俊身上掃過,然後回到秦國忠臉上。
“來了?”他的聲音像是多年未用的老舊機器,低沉而略帶嘶啞。
秦國忠點點頭,低聲說了幾句話,內容因距離而模糊不清。
秦天誠聽完,把手中的竹籃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緩步朝田埂走來。
他走路的姿勢緩慢而沉穩,每一步都踩在確切的位置上,既不快也不慢。
隨著距離的接近,秦俊能更清楚地看到這個老人臉上的每一道皺紋,每一處日曬的痕跡。
那是一張完全屬於農民的臉,上麵刻滿了日複一日的勞作與風吹日曬。
可就是這樣一張普通到極點的臉,卻散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氣場,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畏懼。
秦天誠的目光掃過秦明遠,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移向秦俊。
在那短暫的對視中,秦俊感受到了一種無聲的評估,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尺子丈量著價值。
這種反差如此強烈,如此不真實,仿佛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這片菜地交彙。
一個是刀光劍影的江湖,一個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家生活。
而將這兩個世界完美融合的,正是眼前這個戴著草帽、背著竹籃的老人。
曾經的秦爺,如今的菜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