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北地（四）

書架上書籍不多，一打眼看過去，頂多也就幾十本。

“《空無相指》、《雷音妙傳身法》、《三色三劫萬佛掌》…...”

韓易一一掃過，看了過去，表情緩緩鄭重起來。

目光所至，每一本典籍，都是守一寺聲名在外，大名鼎鼎的絕學。

或許數量上，看起來沒有藏書殿外層那麼壯觀，但能夠擺在這裡的，隨便拿出去一本，放在外麵，都是可以當作鎮派傳承的精品武學。

“咦？放在這裡的…...似乎不是真本。”韓易輕咦一聲，發現了端倪。很明顯，有些典籍過於嶄新，完全沒有書籍沉澱多年的特有墨香氣味。

“小友…...這些絕學彆說是外人了，就是自己人想要學習，都需要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努力，才能選擇其中一本。”圓覺無奈道，“一股腦的都給了你，要是真本再交出去，我怎麼和寺裡交代。”

“唔…...”

韓易想了想。

也是，反正內容都是一樣的，他需要的，是裡麵的知識，真本副本什麼的…...也就無所謂了。

“也行吧。”

韓易點點頭，勉強同意，大手一揮，頓時數十本典籍飛起，齊刷刷沒入空桑戒，消失不見。

“不對，還少了一本。”

他緩緩抬起頭，語氣有些不善：“副本也就算了。關鍵地方還故意隱藏，大師如此三番兩次…...真當我韓某人好欺負？”

“少了？”圓覺麵帶疑惑，“就是這些啊，守一寺所有記錄完整，可以修煉到高層次的絕學，都在其中。”

“兩極鍛髓真經…...這一本，可沒有。”韓易眯起眼，聲音冷淡。“兩極鍛髓……難道不算你們守一寺的根基傳承？”

《兩極鍛髓真經》

極，極點，最終也。

兩極的意思，不是說有兩個終點，而是，永無止境，沒有極限。

修煉此功，隻能夠忍受住非常之痛苦，就能夠一層層的永無止境提升。

堪稱是天下一等一的肉身修煉法門。

據說守一寺祖師曾親眼目睹過地獄景象，而人世種種慘狀，更甚過地獄。祖師深感修煉艱難，苦海難度，花費百載歲月，以大智慧、大毅力、大宏願創下此功，欲以肉身作筏，度化世人，脫離苦海。

所以此經，又名《無涯真經》。

創造這部功法的守一寺祖師是何修為，韓易並不清楚。

或許並未脫離苦海，實現宏願。

但必然是在武道尊者之上，甚至是人族從古至今，最頂尖一批強者之一。

集外功大成的《兩極鍛髓真經》，對於天下間九成九的武人來說，都是一本絕世武學，哪怕隻言片語都不惜拿身家性命來換。

就算是道路定型的武道尊者，也可借鑒此功，吸收其中神髓，推及自身，領悟大道。

韓易的一身實力，起碼有六成是落在氣血肉身上。

對這本專修肉身的《兩極鍛髓真經》，自然同樣極為眼饞。

若是能得到全本，以此修煉將他的肉身強度再度往上提高一個層次。

那他借此機遇，跨過目前停滯不前的階段，也不是不可能。

圓覺聞言後，表情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

“小友，不是不給你…...隻是這真經……壓根就不完全，即便給了你，也沒有用。”

“有沒有用。我看過之後，才能知道有沒有用。”韓易微微眯起眼，“不試試，怎麼知道沒用？”

“這…...”圓覺左右為難，似乎有些不情願。

尋常的絕技給了也就給了，主要是那密傳的《兩極鍛髓真經》…

此經作為守一寺的鎮派真經，若要傳於他人，他一人卻做不了主。除非…

“除非…...是這位朋友同意？”還沒等圓覺想好說辭，韓易視線一轉，落在一旁的空白角落。

“…...本以為是隨口一說。”他眼裡露出濃厚興致，“結果你們守一寺……還真的是藏汙納垢......難道真的是佛魔不分家？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你？！”圓覺心神震動，瞬間慌亂起來。

像是內心深處見不得人的秘密被突然揭開，直接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一般手足無措。

“還想藏？”韓易目光如電，仿佛看透虛妄一般，直直的盯著一處不放。“三息的時間，再不出現，彆怪我不客氣！一、二…...”

沒等韓易說完，一道人影緩緩出現，滿臉苦笑。

此人一身裝扮，怪模怪樣。似僧非僧，似道非道。

說他是老僧，身上卻罩著一身臟兮兮，沾滿油汙的鶴氅道衣，上麵還有著不少破洞。

若稱呼一句道友，又頂著顆光明鋥亮的大光頭，脖子上還掛了串圓鼓鼓，白慘慘，像是頭骨製作的碩大念珠。

赫然是守一寺曾經的天才弟子，圓覺大師的師弟，伽摩上人。

“閣下好眼力，我這隱藏法門，上接星輝，下引地氣，暗合天地道理，若是不懂陣法運轉之道，縱然是尊者親身前來，也無法察覺異常…...”他歎息一聲，頗有一種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挫敗感。

“魔修？還隱藏在守一寺？”韓易有些玩味的看向圓覺，“大師，要不…...煩請解釋一下？”

或許此人隱藏自身的手段極其高明。可惜，他是一位魔修。

韓易對於魔氣的敏感程度…...何其驚人？

哪怕是相隔數裡範圍，依舊能夠清晰察覺。

何況是就在眼前？

這人簡直就像黑暗裡點燃的明晃晃人形火炬，進入房間的第一秒，韓易就發現了。

圓覺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這讓他怎麼解釋？

這位伽摩師弟，才情驚豔，資質悟性遠超同儕，當年一怒之下，負氣出走，背離佛道。

當初的是是非非，有理念的不同，有道路的分歧，還有來自元妙宗的推波助瀾。

事情的來龍去脈，種種緣由，真真假假，就連圓覺這個當事人都說不清，又能怎麼向外人解釋？“罷了。不用說也知道，無非就是師兄弟被外人離間，有了誤會互相間卻誰也不肯低頭，導致間隙越來越大，最終有一天完全談崩，釀成苦果。”

“小友猜得…...不差……”

圓覺看著韓易嘴角掛著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長歎一聲。

“《兩極鍛髓真經》…...我寺的鎮派真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元妙宗用計奪去一半......”

“也就是說。真經在你們手中，隻有殘缺的一半？”韓易微笑道，“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其實也沒信心找回丟失的那部分。所以，才會下意識的將其歸類為無法修煉。”

圓覺和伽摩兩人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傳承被人搶走一半，是他們兩人心裡永恒的痛。如果有可能，他們也想重新複原真經。

奈何。

靠自己推演，資質淺薄，強行推出一個四不像，貽笑大方不說，關鍵有可能禍及後人。

至於從元妙宗手裡拿回來…

唯一的機會。

就是上一次元妙宗發出的高額懸賞。

那時，隻要他們能夠幫助擒拿下韓易，就極有可能拿回來缺少的那半部真經…

隻是，現在正主就站在他們麵前，顯然一切都隻是水中花井中月，癡心妄想。

“既然無用，何不拿出？”韓易繼續忽悠，“你們找不回來，並不代表彆人不行。”

“你的意思？！”圓覺驀地抬起頭。

“我可以承諾，若是有朝一日從元妙宗裡拿回半部真經，恢複《兩極鍛髓真經》，自當完璧歸趙，送回寺內。”

韓易麵帶微笑。

“或許你們也在謀劃，怎樣才能從元妙宗嘴裡，虎口奪食。但我隻想說明一件事，無論你們有什麼計劃，我，才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那個。”

圓覺怔了怔，和伽摩對視一眼。

詭異的是。

兩人眼裡，竟然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絲絲意動神色。

這番話彆人來說，或許他們嗤之以鼻，根本就不相信。

偏偏從韓易嘴裡說出，聽起來，卻是一切那麼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整個雲州境內，隨便詢問一路人都知道。

千百年內，能讓元妙宗吃癟，甚至出現人員死亡，還能全身而退的…

隻有韓易一人。

而從此子成長軌跡不難看出。

如此年輕，數年時間的修煉，就能和元妙宗兩位尊者抗衡。

若是再給他時間成長，協助離開雲州，順利從元妙宗手下脫身…

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最起碼，會比守一寺這一代的弟子，要強上太多。

“可是…...”

圓覺愁眉不展，不斷歎氣，他倒不是擔心韓易會違背諾言，有朝一日集齊真經翻臉不認人。

重點在於。

韓易始終是一個外人。

將守一寺的未來希望寄托在一個外人身上，能不能成功暫且不提，就是這種滋味…

有了開頭，難道今後事事都要依靠外人？

“師兄，答應他。”就在圓覺猶豫的時候，伽摩反倒是先開了口，“趁著我們兩個還能撐住。不為彆的…...”

他臉上露出苦笑，一對渾濁的眸子裡似有光芒閃爍。

往昔之事，那些他不願回想的人和場景，在眼前一一掠過。

“就當是為了彌補當年我們兩個犯下的錯誤…...親手釀成的苦果，就應當從我們手裡結束……”

“師弟…...”圓覺沉默起來。

“不光如此。韓易小友…...”伽摩鄭重的看向對麵，“兩極鍛髓真經……會給你，祖師的手劄和配套秘術，也都一並交到你手中。我隻希望有一日，守一寺出事的時候，看在這份情麵上，能幫忙援手一二。”“你這話…...”韓易眉頭一跳。

這伽摩語氣決絕，一臉慷慨赴死，像是交代後事，找人托孤的樣子…

就像是有山體滑坡般的災難，明明就發生在眼前，卻無力阻止，不可阻擋，隻能任由事態升級，看著自己活生生被泥土埋沒。

“是元妙宗？”他沉吟了下。

似乎也隻有元妙宗，能夠給守一寺帶來如此大的壓力，輕鬆將其覆滅。

“不是。”

伽摩一味的搖頭，不想多說。

“不是元妙宗？”韓易皺起眉來，“和你體內的魔氣有關？”

“嗯？”伽摩顯然是有些錯愕，不明白韓易為何會聯想到這裡。

“那就是和你們守一寺下麵的魔氣有關。”韓易斬釘截鐵，“怎麼？莫非是禁地出了亂子，鎮壓不住了？”

“？！”

圓覺和伽摩兩人眼神狂閃，身體如遭雷擊般一震，麵色動容，竭力控製著心頭上狂湧而出的疑惑和不解。

“你…...你怎麼可能知道？”圓覺聲音有些急促，死死盯著韓易。

禁地失控，循環失衡。

是隻有他和伽摩知道的事情，從未向任何一人提起。

哪怕是視為下一任接班人的慧無大和尚，都不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