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衣服太紮眼了,根本沒辦法混在這些百姓之中。
喜兒帶著唐禹去買衣服,農戶家可是買不到的,要去地主員外的家裡,買仆人專用的衣服。
而這樣的衣服穿在身上,依舊和那群百姓格格不入。
“隻能這樣了。”
喜兒拉了拉身上的麻衣,道:“天已經黑儘了,那邊的村民估計要上山了,我們得趕緊過去。”
唐禹點了點頭,吩咐車夫帶著謝秋瞳給的腰牌,去郡城裡報官,請幫手。
然後才跟著喜兒朝前,一路看著天空的明月,不言不語。
喜兒皺眉道:“怎麼感覺你心情變差了?如果你真想要那個小女奴,等會兒買了就是。”
唐禹道:“那是小姑娘,不是小女奴。”
喜兒冷笑道:“彆覺得小女奴不好,至少代表能活著。”
唐禹並不言語,隻是覺得難過,他熟讀曆史,知道這個時代百姓的苦。
但知道和親眼見到,卻又完全是兩回事。
下午的畫麵,給了他巨大的衝擊,那群百姓像是喪屍,像是這個世界的NPC,喜兒一句話可以把他們喚來,一句話又能把他們攆走。
而此刻,他們走在鄉間的小道上,也看到更多的百姓在月光的照耀下,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開始往山上爬。
灶孔山並不高,但林木蔥蘢,道路狹窄陡峭,並不好走。
唐禹下意識問了一句:“這麼多的樹木,砍來也能賣錢吧?”
喜兒點頭道:“是啊,但這片山是貴族的,不是這些村民的,他們敢動手砍樹,就有人砍他們腦袋。”
唐禹是知道這個答案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死心非要問一下。
但村民們很高興。
他們仿佛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充滿了力氣往上爬。
雖然背著大包小包,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體力,一個個流著汗,卻暢想著未來會吃飽穿暖。
因為他們堅信,灶神爺會給糧食,山神娘會給衣服。
很快就爬到了灶孔山的鞍部,這是一塊平地,再往前走幾百米就是主峰,中間一個巨大的孔洞像是灶門,是極為壯美的自然景觀。
四周燃著火把,香案燭台已經擺好了,一個個村民到了便跪下來磕頭。
六個穿著道袍的方士,有老有小,口中念著稀奇古怪的咒語,手上拿著桃木劍、銅錢劍,張牙舞爪比劃著。
村民們看了那是相當敬畏,一個個誠惶誠恐。
老道士把銅錢劍點燃,揮舞著,一口氣吐在火劍上,於是燃起了更大的火焰。
村民們連連驚叫,大呼神仙顯靈了。
而那分明隻是桐油把戲。
老道士終於停了下來,大聲道:“諸位,灶神爺和山神娘已經看到我們了,快快獻出祭品,隻要灶神爺和山神娘滿意,就會睜開眼睛的。”
聽到這句話,無數的村民開始往前,把身上大包小包的東西全部朝著香案旁邊的坑裡丟去。
這是他們僅有的糧食,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根基。
但他們此刻像是最虔誠、最瘋狂的信徒,早已顧不得那麼多。
幾個方士看到這一幕,神態更加肅穆。
喜兒冷笑道:“真是愚蠢到不可救藥,如此簡單的話術,毫無包裝的騙局,就能把他們騙得團團轉,連僅有的糧食都給出去了。”
唐禹道:“因為他們彆無選擇。”
喜兒皺眉道:“什麼彆無選擇?這種騙局很難識破嗎?他們就是癡心妄想發了瘋。什麼灶神爺給他們送糧食,山神娘給他們送衣服,這種鬼話都信,真是無可救藥了。”
唐禹歎了口氣,道:“不識字,沒讀書,從小挨餓受凍,艱難活到現在,卻還是快要活不下去了。”
“人到了這種份上,他們除了相信這些,還能相信什麼?”
“他們是癡心妄想沒錯,是發了瘋沒錯,可除此之外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剛說到這裡,遠處的主峰上,出現了兩道血光。
就在那密林之間,如此顯眼,如此璀璨。
“灶神爺顯靈了!”
“灶老爺睜開眼看我們了!”
“灶神爺啊,可憐可憐咱們吧,一定要給我們糧食啊。”
無數村民喊了起來,又哭又笑,對著前方的山頭跪拜了下去。
主峰的確是沒路的,四麵都是懸崖峭壁,人是上不去的,但如果有武學基礎,加上有人幫忙,要攀爬上去也不難。
那兩道血光,分明就是兩個紅燈籠而已,隻是天黑加隔得遠,看著像一對眼睛。
仔細分辨,其實還是能分辨出來。
但…但人們現在更願意相信心中想的,而不是相信眼睛看到的。
喜兒當即冷冷道:“什麼狗屁灶神、山神,我現在就打爛你的香案,揭開你們的真實麵目!”
她終於忍不住了,快步朝前走去,寒聲道:“裝神弄鬼,蠱惑百姓,我抓你們去見官。”
幾個方士嚇了一跳,但看她是個穿著普通衣服的女子,又鬆了口氣。
老道士吼道:“哪裡來的女娃娃!竟敢對神明不敬!”
“快把她給貧道趕走!快!”
此話一出,無數的村民像是餓狼一般盯著喜兒,開始痛罵了起來。
喜兒才不慣著,直接一掌把香案打碎,然後幾招就把幾個方士全部打趴下。
她踩著老道士的頭,大聲道:“狗屁的道士,就是一群江湖賣藝的假把式,你們也信,我現在就把那雙眼睛摘下來給你們看!”
她飛身跑了出去,如遊龍一般攀岩而上,幾十個呼吸就到了主峰山頂。
很快,燈籠熄滅了。
喜兒抓著兩個十六七歲的小男孩兒下來,幾個起落就來到了香案邊上。
她將兩人扔在地上,指著殘破的紅燈籠道:“看見了嗎!這就是灶神爺的眼睛!”
“你們全都被騙了!都上當了!”
“現在官府的官兵已經要來了,到時候自有說法。”
她武功的確太高了,這些江湖術士根本換不了手,此刻已經求饒了起來。
老道士哽咽道:“女俠饒命啊!咱…咱也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啊,但凡是有條活路,又怎麼會出來騙人啊。”
其他幾人也連忙跪下來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痛哭流涕。
“姐姐您行行好,不要帶我們去見官啊。”
“我們…我們餓得沒法子了,一路賣藝到這裡,隻想討口飯吃啊。”
一時間,喜兒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而百姓們並不感激喜兒。
他們隻是指著喜兒破口大罵。
“哪裡來的野種,竟然氣跑了山神爺!”
“你破壞了儀式,惹惱了神靈,可讓我們怎麼活?”
“好狠的心啊,你這是斷了我們的活路啊。”
月光下,晚風吹拂。
火焰繚繞著,喜兒成了最大的惡人,被無數村民痛罵著。
而那幾個方士,似乎也看到了活命的希望,大聲道:“殺了這個女人!她瀆神!她害得我們都活不下去!”
此話一出,百姓們徹底瘋了,朝著喜兒殺去。
喜兒冷臉一笑,森然道:“就憑你們也配殺我?”
她想要出手,卻發現這村民之中,混雜著孩子也朝她衝來。
成百上千的人,都像是迷了心,被徹底蠱惑了,拚命朝喜兒抓去。
喜兒連連退後,沒有忍心出手殺人。
但,砍殺聲已經響起了!
山下數十個官兵提著刀衝了上來,不由分說,見人就殺。
鮮血流淌,慘叫不停,這些百姓一個個倒下,其他人則是到處逃命。
“官兵來了!”
“官兵殺人了!”
他們像是見到了最可怕的天敵,跳崖的跳崖,爬樹的爬樹,死的死,傷的傷。
看到這一幕,唐禹已經呆住了。
他忍不住吼道:“誰讓你們動手殺人的!誰讓你們動手的!都給我停下來!”
他連忙朝內衝去,但百姓們慌不擇路,很快就撞到了他。
唐禹爬起來,手卻按在了旁邊的屍體上。
染著鮮血的孩子還沒徹底咽氣,竟然是白天那個丫頭。
她看到了唐禹,似乎認了出來,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艱難道:“哥哥…為什麼…不買我?”
“是不是…我不夠乖?不夠聽話?”
唐禹身體僵硬,死死咬著牙,整個人都繃緊了。
他看著四周發生的一切,隻覺得宛如一場噩夢,如此荒誕,如此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