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龍蛇起陸(1 / 1)

這個世界沒有人真正在乎彆人,黑暗的天牢裡,那些因為一時衝動而情緒發泄的誓言,不過是每天都在誕生的笑話,不為人知,即使人們知道了,也隻會捧腹大笑。

人們依舊做自己該做的事,讓自己的軀體爛掉,靈魂爛掉,然後在臨死前感歎一句:這個時代的天命就是這樣。

活得簡單的人,反而會開心很多,比如聶慶。

他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走進了主樓,把骨頭順手扔在地上,然後舔著滿是油脂的手。

謝秋瞳下意識就皺了皺眉頭,道:“臨走之前把骨頭撿走,把地板給我擦乾淨。”

聶慶毫不在乎道:“你又不是沒丫鬟,說吧,找我什麼事?”

謝秋瞳道:“過幾天中秋節集會,你有任務。”

聶慶愣了一下,瞪眼道:“我沒聽錯吧?又有任務?”

“不是,小師妹,你當我是耕牛啊,每天都要乾活是嗎?”

“方山殺那七個人,我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仔細計算時間,又是報信又是返回凶殺現場,累都累死了,你就不能讓我休息一段時間?”

謝秋瞳道:“計劃已經快要完成,你再堅持一下,中秋節當天,你需要混進北湖集會現場,找機會刺殺王導。”

“等任務結束之後,我安排你去揚州。”

聶慶陷入了沉默,然後深深吸了口氣,道:“恐怕不行,當天必然戒備森嚴,但我在方山之事上露過麵,已經被盯上了。”

謝秋瞳緩緩道:“那你就再找一個高手,彆說你找不到。”

聶慶道:“找倒是找得到,好吧,我…”

他站起身來,把房門關上,才小聲說了起來。

片刻之後,聶慶按住了自己的額頭,無奈道:“和你們聰明人一起做事,真的太不容易了。”

謝秋瞳沒有表情,隻是指了指地上的骨頭。

聶慶撿了起來,聳了聳肩,緩步離開。

……

毛筆的筆杆足有手臂粗,筆頭沾著墨水,緩緩放下。

司馬紹很少寫這樣的大字,但看到自己的字跡,他還是忍不住讚歎欣賞。

做任何一件事,他總是下足了苦工,希望能做到最好。

“殿下的書法愈發精進了,就算是當世大家也沒有這麼成熟的技巧啊。”

身旁的侍衛低聲誇讚著。

司馬紹隻是搖頭,他清楚自己的護衛根本不懂書法,所以隻能想出“技巧成熟”這樣的馬屁,卻看不出字裡行間的銳氣和風骨。

他並不責怪對方,也從不會被任何馬屁左右思想。

他深深知道自己的立場,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

“龍蛇起陸!”

司馬紹緩緩道:“這四個字不好寫啊,這樣的局麵也不好應對啊。”

“根據情報來看,這顯然是謝秋瞳精心策劃的陰謀,把各方勢力的立場和政治訴求全部考慮了進去,幾乎沒有出現任何紕漏,以至於能產生這麼完美的效果。”

侍衛乾笑了兩聲,微微彎著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其實什麼都沒看懂。

司馬紹道:“方山的刺殺,是很妙的計策,妙就妙在死者身份特殊,而王劭、王徽和唐禹又偏偏活著。”

“謝秋瞳在這個尺度的把控上,堪稱妙絕。”

於是侍衛趕緊當捧哏:“太子殿下,屬下實在聽不懂啊,請殿下解惑。”

司馬紹道:“謝秋瞳派聶慶殺人,卻又不殺王家兄妹和唐禹,那麼各方立場就都有了各自的看法。”

“在遇難者家屬看來,一切都是王劭安排組織的,他們兄妹卻又活著,那凶手一定是王家,因為王家本就在打壓他們。”

“在父皇看來,王家不會那麼蠢,為了殺幾個小角色,就把自己拖進漩渦之中。而唐禹沒死,聶慶又在場,那一定是謝家乾的,因為他們很想往上爬。”

“而在王家看來,自己沒乾,又不可能是遇害者自導自演,於是隻能是陛下和謝家了。”

“但王導會認為,謝家其實是不願意王家反的,因為王家一旦徹底反了,謝家大概率是要倒黴的,其中的細節就不分析了。”

說到這裡,司馬紹笑道:“反正總結來說,這一場刺殺,讓遇害者家族恨上了王家,讓王家恨上了父皇,又讓父皇內心上感激謝家。”

“謝家沒有承擔任何風險,就莫名其妙削弱了王家,還得到了父皇的欣賞,非常完美。”

侍衛這下聽明白了,然後疑惑道:“那謝秋瞳為什麼還要派人刺殺王導?”

司馬紹道:“因為一旦王導死了,那建康城的王家,就隻能和王敦一起反了。”

侍衛道:“不對啊,謝家不是不希望王家反嗎?”

司馬紹笑了起來,眯眼道:“誰告訴你,謝秋瞳和謝家是一條心了?”

“謝家當然不想王家反,但謝秋瞳可未必。”

“這個女人在想什麼,連我都不太看得明白。”

侍衛擦了擦汗水,道:“那我們怎麼辦?”

司馬紹道:“當然要阻止。王敦勢力太大,王導在文官領域的影響力也不遑多讓,不能讓他們反,得先穩住,慢慢削弱,溫水煮青蛙。”

“我還沒有繼位呢,無論如何要拖住王家才行。”

說到這裡,他眼神變得淩厲,沉聲道:“動用我們的關係,插手中秋節集會的防務,這次你親自出手,一定要逮住那個刺客。”

“記住,要活捉,要讓他把謝秋瞳吐出來!”

“這次,我要讓謝家元氣大傷,讓謝秋瞳再也不能掙紮,必須嫁給我。”

侍衛麵色一肅,當即道:“屬下領命!”

他又補充道:“謝家元氣大傷了,豈不是少了個掣肘王家的大家族?”

司馬紹道:“那有什麼關係?彆忘了,這次的刺殺行動,讓刁協、戴源、劉隗撈了不少便宜,他們已經可以代替謝家了。”

“謝秋瞳的確把各方麵都算得很深,隻不過,她精心策劃的陰謀,做了嫁衣。”

說到這裡,司馬紹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侍衛,笑道:“還真是嫁衣!謝秋瞳要嫁給我了。”

侍衛道:“她會不會寧死不從?”

司馬紹哼道:“你當她是蠢貨嗎?她那種人唯利是圖的,一旦謝家爬不起來了,她立刻就會接受新的出路。”

“等我得到了她,我一定要讓她變成一條又聽話又能咬人的母狗,讓她對內對外都有用處。”

說到最後,司馬紹不禁大笑出聲。

他看著墨跡已乾的四個大字,呢喃道:“龍蛇起陸,誰是龍?誰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