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開玩笑,而是實實在在的打,被扔回去的兩人,痛得蜷縮在地上,身體發抖。
這個時候,他們聞不見臭味了,也沒心情抱怨了,隻能用儘全力去忍受和抵禦這樣的痛楚。
這裡沒有光,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才艱難爬了起來。
他們感受到了對視,但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已經沒有言語了。
最終還是王劭先開口:“謝家的地盤,打我也就罷了,沒想到連你也一起打。”
唐禹歎了口氣,道:“你真把我當謝家的人?我隻是謝秋瞳臨時拉到家裡的擋箭牌,卑微到塵埃泥土裡去了,打一打又怎麼了?”
“你總不會認為,謝秋瞳會專門為我,給這些人打招呼吧?”
王劭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們王家,家大業大,權傾朝野,要讓我不坐牢,其實有的是手段。”
“但我也是被放棄的那個。”
他的聲音低沉無比:“不放棄我,就要放棄很多官職,很多權力,父親到底還是更看重後者啊。”
唐禹道:“彆說了,你爹至少不會讓你死,但我真的猜不到謝秋瞳會不會讓我活。”
王劭歎聲道:“謝秋瞳是出了名的瘋子,彆指望她會有什麼良心。”
“而我…在世家大族之中,一切都要為利益和權力讓步,除非我自己出色,否則早晚也是被拋棄的對象。”
說到這裡,他聲音更加低沉,呢喃道:“我那幾個好兄弟,哪個不是出身貴族,還不是成了劍下亡魂。”
“大人物的較量之中,我也是塵埃泥土,沒有半點價值。”
唐禹冷笑道:“你都要抱怨了?那平民百姓怎麼辦?飯都吃不起,勞役累到死,這還是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就直接被當兩腳羊吃了。”
“這天下,最不起眼、最常見的,就是塵埃泥土。”
王劭不言語,隻是苦歎。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送飯的來了。
一人一碗,當然不是白米飯,而是一灘渾濁的東西,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聞著就有一股酸味。
唐禹試著喝了一口,當即就吐了出來,不停乾嘔。
王劭則是直接把碗都砸了,吼道:“這他媽是泔水!你們是人嗎!正常東西都不給吃!”
他大罵著,怒吼著,但沒有絲毫用處,誰都沒有回應他。
兩人受了傷,又沒有進食,一時間更沒力氣,連說話都懶得說了。
唐禹心中更是無奈,謝秋瞳給的強度實在太高了啊,老子頂不住了啊,好餓。
兩人餓著餓著,就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更餓了。
於是,飯又來了,還是那個不能吃的東西。
這次輪到唐禹砸碗了,也是破口大罵。
然後他們得到了兩桶水,潑在了他們的身上,他們隻覺傷口發痛,實在難受。
“不對!好大一股尿味!”
王劭大聲道:“這水裡邊還兌了尿!這些狗東西故意整我們!”
唐禹攥緊了拳頭,咬牙道:“等老子出去,老子要把謝秋瞳打死!”
王劭卻道:“我們可能出不去了。”
這句話,讓唐禹心中頓時寒冷一片。
但他很快又想通了,謝秋瞳花了那麼多心思,不可能讓我在這裡當替死鬼的,太不劃算了。
她在儘量把戲演得逼真,但…真的好他媽難頂啊。
“他們肯定是得知了什麼消息,知道我們出不去了,才敢這麼整我們。”
“這裡的人聰明著呢,不會莽撞的,我們可能…真的要死了。”
唐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能沉默。
王劭笑了起來,帶著濃濃的自嘲意味:“瞧見了沒,這就是世家子弟,不是塵埃泥土,又是什麼?”
唐禹歎了口氣,沒有言語。
牢房裡,又陷入了死寂。
不知何時,他們睡著了,不知何時,他們又醒了。
餓得已經發昏,已經快神誌不清了。
王劭突然開口道:“沒有價值的人,連豬狗都不如,豬狗至少能殺了吃肉。”
唐禹道:“你後悔嗎?當紈絝這麼多年,沒表現出什麼價值,讓你爹重視。”
王劭咧嘴道:“誰說我是紈絝了?我隻是不善於讀書,但我身手好,我能帶兵啊。”
“但…我爹不願意打仗,他說過,我們立足江南並不久,應該好好休養生息,逐步壯大。”
“他當然會這麼想,他是權臣嘛,打仗對他來說有什麼好的。”
唐禹道:“你很想打仗?”
王劭咬了咬牙,道:“難道不該想?天下分裂成這個樣子,百姓過成這個樣子,難道不該打?”
“老子就是想打,老子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有一個夢想。”
唐禹看出了他在極端情況下,急迫傾訴的心。
於是,鄭重問道:“什麼夢想?”
“北伐!”
王劭站了起來,用儘力氣大吼道:“北伐!殺蠻子!滅異族!平天下!興漢族!”
唐禹看著他,然後也慢慢站了起來。
或許也隻有這樣的極端情況,王劭才會說出內心深處的話語。
他咧著嘴,咬牙切齒道:“但凡是有誌氣的人,誰不想殺蠻子?誰不想興漢族!”
“老子是讀不進去書!但老子知道曆史!”
“當年漢武帝打得那群異族畜生哭爹喊娘,打得漠南再無王庭,全部俯首臣稱,歲歲納貢。”
“現在呢,漢家兒女慘遭屠殺蹂躪,貴族衣冠南渡,貧民滿地屍骨,哈哈哈,漢這個字,還有人提嗎?”
“都說大晉,大晉,晉哪裡大了?是疆域大?還是胸懷大?”
“都是他娘的放狗屁!”
說到最後,王劭已經是淚流滿麵。
他攥緊了拳頭,聲音都在顫抖,哽咽道:“我們幾個兄弟,平時打獵,下棋,就時常在說,要是當年諸葛丞相北伐成功了就好了,漢室複興了,或許就沒有如今的屈辱了。”
“可丞相失敗了,我的好兄弟也死了,這天下好像就該是這樣,就該是如今這個狗屁模樣!”
“咱們世家大族就爭權奪利,就窩裡鬥,就往死裡邊享樂,吃五石散,搞男人,把女人殺著玩。”
“然後百姓死吧,死了算了,沒人在意。”
“哈哈就該是這樣對不對!我們最好都醉生夢死,直到埋到土裡去,去見漢族的列祖列宗,去告訴他們,作為子孫後代我們多光榮啊。”
他像是瘋癲了,衝到了牢房門口,怒吼道:“來啊!繼續打老子!把老子殺了!大家什麼都不用想了!”
“什麼壯誌都空了最好!反正這年頭就是這樣!越賤的人活得越好!越沒心沒肺越開心!”
“但凡心裡有點東西的,就該痛不欲生,就他媽是有罪的!”
沒有人搭理他,人們隻當他瘋了。
但唐禹的手伸了出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刺痛,讓崩潰的王劭緩緩回頭。
幾乎沒有光,他看不到唐禹的表情,隻看得到他的眼睛。
唐禹的聲音重如泰山:“活下去,站起來,往上爬。”
“將來我們並肩作戰!北伐!殺異族!興漢室!”
“丞相的路沒走完!我們接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