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陷入了寂靜,這一夜似乎太過漫長,以至於唐禹都有了疲憊感。
他坐了起來,聽到了旁邊極力克製卻又無法掩蓋的啜泣聲,由於死亡的威脅,小荷依舊處於恐懼之中,淚流滿麵,臉色慘白,渾身都在發抖。
唐禹瞥了她一眼,直到要給她一些緩衝時間,便緩緩道:“彆哭了,穿好衣服,安排仆人把浴桶搬走,把房間打掃乾淨。”
小荷不敢違逆,即使壓抑著、啜泣著,還是連忙穿好衣服,叫人把浴桶搬走,然後又仔仔細細打掃著屋子。
那嵌進桌上的刀,鮮血已經凝乾,但那腥濃的紅色,還是讓她不敢直視。
突然,一隻大手握住了刀柄,將刀拔了下來。
小荷看到這一幕,當即嚇得跪下,磕頭道:“姑爺饒命…饒了我吧…”
緊接著,她便看到唐禹把刀遞了過來,道:“去把它洗乾淨,這刀質量不錯,我留著用。”
小荷小心翼翼收下,又去洗刀,等一切忙完,她幾乎已經快站不穩了。
情緒的極端變化,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
唐禹已經躺下了,平靜道:“衣服脫了,上來。”
小荷低著頭,完全不敢反抗,連忙把衣服脫光,赤裸著身子鑽進了被窩,卻又不敢靠近唐禹。
唐禹也沒有動作,甚至沒有看她,隻是靜靜躺著。
氣氛就這麼尷尬住了,小荷依舊害怕,但疲累卻似乎少了些。
她感受到心跳在慢慢恢複正常,不再那麼劇烈,不再那麼無法控製。
她莫名感覺到踏實了些,似乎沒有那麼恐懼了。
直到此時,唐禹才緩緩道:“小荷,這些年你家小姐殺了多少人?”
小荷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小聲道:“奴、奴婢…數不清了…”
唐禹道:“每年都在殺人,有時候甚至是虐殺,對嗎?”
“是…是的…”
小荷的聲音有些發抖:“大家都…都有些…怕小姐。”
唐禹平靜道:“她覺得那個人該死,就一定會殺,彆人是勸不住的,是嗎?”
小荷這下更害怕了,哽咽道:“是…”
唐禹道:“她提著刀進的房間,情緒很激動,一切你都看到了。”
“所以,我把你保下來,並不容易對不對?”
小荷顫聲道:“謝謝姑爺…小荷…”
唐禹打斷了她,道:“所以你應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跟我說清楚,從小到現在,都說清楚。”
小荷慌忙擦了擦眼淚,道:“好的姑爺…我…我很多事記不得了,就知道我是河南郡的黃籍,娘很早就病死了,爹把我拉扯大…”
“那邊總是亂,鬨兵禍,我爹差點被抓壯丁,家裡又實在窮得沒法子了,就帶著我南下…”
“一路乞討,總是挨餓,差點死在半路上,可算是到了建康。”
“但我們進不去城…爹把我帶到了一個伯伯家,就走了。”
“後來我懂事了才知道,我是被賣了。”
說到最後,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身體微微顫抖著。
唐禹沒有插嘴,隻是靜靜等她情緒恢複。
很快,小荷便繼續道:“那個伯伯帶我們進了城,到了一個院子裡,讓兩個大娘教我們乾活、禮儀和識字,手腳不利索或者學不會,就要挨打挨餓。”
“我…我害怕,但比較機靈,大約學了半年,乾活就很利索了,也認得很多字,會做簡單的算術了。”
“然後…我就被賣到了謝家,做小姐的貼身丫鬟…”
唐禹道:“一年之後,你家小姐失蹤了?”
小荷微微點頭,低聲道:“嗯,我年齡小,但識字多,會做算術,小姐失蹤之後,大家就都討厭我…”
“她們總打我,還不讓我吃飯…我實在沒法子了…”
唐禹道:“所以,在這個時候,有人接近你。”
小荷道:“是一個仆人大哥,他認我做妹妹,總會給我一些吃的,然後讓我不受欺負。”
“他對我很好,慢慢的就開始讓我打探一些消息,我分不清,我隻知道我需要聽他的話,不然就活不下去。”
她情緒逐漸穩定,說話也順暢了起來:“後來小姐回來了,我又是貼身婢女了,我很高興,但哥哥的話我也不能不聽,慢慢的…我長大了,也意識到我在做什麼了。”
“但…但那個哥哥說,如果我做得好,如果小姐嫁給了太子,就…就把奴籍給我,讓我自由。”
“所以…所以我就繼續乾…”
“直到今天,他被小姐殺了…我才知道事情敗露了…”
唐禹並沒有說話,他隻是在感歎,這年頭人口販賣再常見不過了。
當年小荷的爹把她賣出去,或許和廬江郡那個小姑娘一樣,就隻值一百個銅板,但經過幾個月的培養後,作為高級奴婢,就能賣到三四兩白銀。
而她的命運顯然是好的了,因為她聰明,在情緒這麼不穩定的情況下,都有相當不錯的語言組織能力和表達能力。
那些笨的姑娘呢,恐怕就慘了。
想到這裡,唐禹才緩緩道:“那年你十二三歲,什麼都不懂,隻想活下去,所以你背叛了。這不是你的錯。”
“如今你十六歲,該懂的都懂了,也沒人給你帶來危險和威脅了。這種情況下,你若是背叛,就沒人保得住你了。”
小荷身體一顫,不敢說話,隻是連忙抱住了唐禹的手臂。
她哽咽道:“姑爺,小荷的命都是您給的,絕不會背叛的。”
唐禹並沒有說太多,因為言語的“保證”從來沒有意義。
他隻是平靜道:“睡覺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他當然睡得著,因為從出天牢到現在,已經累得要命了。
隻是他旁邊的姑娘,經曆了人生最大的變故,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天不見亮就趕緊起床收拾,然後去準備早餐,等唐禹醒來的時候,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盆裡有打好的熱水和帕子,餐桌上有豐盛的早餐。
謝秋瞳已經在吃了,而且吃的津津有味。
而小荷就站在一側,瑟瑟發抖。
看到這一幕,唐禹也是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起這麼早?”
謝秋瞳道:“氣了一晚上,根本沒睡。”
說實話,饒是唐禹在很多方麵看她不爽,聽到這句話,都覺得有點搞笑。
小荷也是有眼力見的,看到唐禹就像看到救星似的,連忙幫唐禹洗臉。
洗漱之後,唐禹坐下來一起吃,同時也看到了桌上擺著的奴籍。
他收了起來,隨口道:“謝了,這件事你辦的不錯。”
謝秋瞳看都懶得看他,說道:“辦的不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你屬下呢。”
“反正小荷我給你了,麵子我也給你了,一方麵算是補償你在天牢受了苦,一方麵嘛,你也得讓我有麵子對不對?”
唐禹道:“就知道沒有免費的事兒,你有事要我幫忙?”
謝秋瞳道:“沒什麼事,就是你去了舒縣之後,得頂住壓力,做出點成績來。”
“昨晚的事情之後,你逐漸進入了大家的視野,盯著你的人不少,到時候彆鬨了笑話,我麵子上也不好看。”
唐禹看向她,道:“認真跟你說一件事。”
謝秋瞳道:“你的每一次認真,似乎都是對我的索取。”
唐禹道:“你想讓我做出成績,不能不放權吧?沒有自主性,怎麼做事?”
謝秋瞳似乎早就料到這一點,順從從懷裡拿出了一麵令牌,遞給了他。
“這相當於我的身份,我的權柄,你會發現可利用的東西並不多,給不了你什麼幫助。”
唐禹直接收了起來,道:“這個可以進王家的大門嗎?”
“以訪客的身份,對方沒有理由拒絕。”
說到這裡,謝秋瞳抬起頭來,皺眉道:“你要去王家?”
唐禹點頭道:“找王徽妹妹玩。”
謝秋瞳一字一句道:“拿我的令牌,找彆的女人談情說愛?”
唐禹道:“這是你最初安排的啊。”
謝秋瞳沉默了,多年熬鷹,如今卻被鷹啄了眼,她心中一陣後悔。
她承認,在昨天之前,她對唐禹的價值有誤判。
她本想把他培養成一把劍,可以隨心所欲使用,但目前看來,唐禹似乎不像是劍,而像是…傳國玉璽。
當然,到底是劍,還是傳國玉璽,還需要事實去佐證。
舒縣的考驗,可以證明這一點。
想到這裡,謝秋瞳才緩緩道:“你要的,我都給了。”
“如果你最終讓我失望了,我會把你送到王家。”
唐禹驚喜道:“再入贅給王徽妹妹?”
“不。”
謝秋瞳道:“是入贅給王導,你爹給你爭取的機會,不能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