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道不同(1 / 1)

唐禹是理解謝裒的話的,因為不單單是這個時代,前世也如此。

國家與國家的關係,總是隨著時局的變化而變化,有時候恨不得對方死,有時候又得好好坐下來做生意。

如今的世家,基於各個時段的利益追求不同,關係的遠近親疏也就不同。

謝家如今肯定是比不上那些頂級豪門的,所以才希望能創造多極格局,但站在王家的角度來看,那就是一群憋佬仔還想搶老子桌上的飯,看我不弄你一頓。

回到梨花彆院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看到唐禹神色疲憊,謝秋瞳似乎知道了什麼,眼神中帶著戲謔。

她眯眼笑道:“還沒到地方去當官呢,就這幅模樣了,真去了那邊,你頂得住嗎?”

唐禹無奈,把事情說了一遍。

謝秋瞳則是思考了片刻,才道:“父親跟你說得不夠細致。”

“給你說三個要點。”

“第一,世家的立場一直在變,但利益追求不變。”

“第二,時局的變化是統一的,一變皆變,沒有此變彼不變的情況。”

“第三,千萬彆忽略皇權在其中的影響力。”

這就是謝秋瞳的能力,她比唐禹這個外來者更有閱曆,更清楚這個時代的政治鬥爭。

所以唐禹趕緊問道:“那你根據這個,分析一下目前的情況。”

謝秋瞳很滿意他的態度,於是說道:“永嘉南渡,大晉立國,王家是頭功,他整合了世家力量,幫助陛下站穩腳跟,成為皇族與世家的關鍵紐帶,因此地位超然,權柄滔天。”

“各大世家以及皇族,都渴望與王家修好,並得到其支持和發展。”

“但穩定下來之後,皇族要收攬權力,自然就要打壓王家,而一些已經壯大的家族,因為遭到王家的忌憚而寸步難行,便渴望利用皇家的權柄,進一步壯大自己。”

“關係不斷交錯,不斷博弈,形成微妙的平衡。”

“方山命案,誰不知道王家是被做局那個?但沒人在意凶手是誰,他們隻想咬下王家一塊肉。”

“因此王家遭難,刁家、戴家、劉家受益。”

“而王家遭到打擊之後,實力削弱,眼看何家和庾家不可控,自然就要阻止,因此才讓你跟何家對著乾。”

“等何家老實了,或許王家又要跟何家好起來了。”

“但何家願意永遠在王家下邊嗎?現階段肯定反抗,反抗不了就修好,恢複過來又繼續爭。”

“這就是世家的立場會一直變,但永遠圍繞自身利益。”

“因此,父親希望你支持何家,以促成多極化格局。到時候謝家上位了,我們又不想多極化了,進而渴望一家獨大了。”

唐禹聽完,陷入了沉思。

最後他點頭道:“好,關於第一點、第二點我似乎明白了,那第三點,皇權呢?”

謝秋瞳道:“那麼問題來了,陛下相信司馬紹是凶手嗎?”

唐禹道:“陛下沒那麼簡單吧。”

謝秋瞳笑道:“我早已說過,陛下希望司馬紹和王家聯姻,一方麵在現階段加強太子的實力,幫助他順利上位。太子上位之後,又可以用外戚的身份做文章,聯合其他家族限製王家。”

“但司馬紹呢,野心太大,不甘心繞路,想直接拉攏其他家族,提前限製王家。”

“因此,把妻妹許配給了何家,又盯上了我。”

“這是他和陛下的分歧,但陛下畢竟是陛下,有些事他想做主,不能任由司馬紹胡來。”

“所以陛下即使猜到司馬紹是清白的,也會利用這件事,迫使他不許跳過王家這一步。”

“如今王家和司馬紹都遭到打壓,已經開始有點雙向奔赴的意思了。”

唐禹道:“如果我和何家對著乾呢?”

謝秋瞳笑道:“如果你成了,那司馬紹更沒得選了,隻能和王家聯手了,先穩定局勢再說。”

“至於之後繼位,他和王家肯定又成了對頭,到時候再鬥咯。”

唐禹沉默著,無奈歎了口氣,緩緩搖頭。

謝秋瞳眯眼看著他,突然問道:“所以你聽了這麼多,有什麼感受?”

唐禹道:“真他媽亂,真他媽麻煩。”

“這些規則就像雲霧,看似在那裡,卻又不斷在變,沒人悟得透,隻能迷茫著、摸索著朝前走。”

“身體強壯的,倒下了就站起來接著走,身體羸弱的,倒下了就死。”

“至於百姓,則是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在霧中等死。”

謝秋瞳道:“這就是你的短處。”

她眼中有充分的自信,勾起嘴角,道:“你知曉王道,卻不懂鬥爭,而後者恰好是我擅長的。”

“如果你聽我的,就保證出不了差錯。”

“除非,你不知道你的立場在哪裡,非要跟我對著乾。”

唐禹沉默著,並不言語。

謝秋瞳繼續道:“我會在你臨走之前,給你一份詳細的舒縣情報,並給出解決之法。”

“你照著做,最多半年就能升遷。”

唐禹疑惑道:“評判標準是什麼?如何升遷?”

謝秋瞳道:“戶籍與生產,基建與教化。”

“這幾點做好了,想不升遷都難。”

“打個比方,征發勞役修築水渠,灌溉良田,這是基建也是生產,陛下滿意。”

“但你修築的水渠是為世家灌溉良田,世家也滿意。”

“這個空子可以鑽,兩全其美,都不得罪,都滿意你。”

唐禹再次沉默。

謝秋瞳發現今晚唐禹總是不說話,像個悶葫蘆。

她不禁道:“你在思考什麼?難道我講的道理還不夠淺顯?”

唐禹看向她,輕輕道:“陛下滿意了,世家滿意了…那…百姓呢?”

謝秋瞳當即皺起了眉頭。

唐禹道:“冬天,他們沒得吃、沒得穿,還要征發勞役,最後還是給世家灌溉良田…”

“他們是畜生啊?耕牛啊?”

“就算是畜生,也該給口吃的吧?”

“征發勞役,耽誤了秋後冬麥播種,他們就活該餓死唄?”

謝秋瞳道:“這的確是個問題,人死太多,陛下不滿意。”

“但有辦法解決,你把流民編入舒縣戶籍,登記造冊,這樣賬麵上的戶口自然就多了,陛下也就滿意了。”

“無論死多少人,上頭都發現不了,政績絕對好看,升遷足夠了。”

唐禹聞言,愣了好久。

終於,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肆意又瘋癲。

他指著謝秋瞳,道:“原來我爹不是那個爛人,你們比他,爛多了。”

“你們一個個,隻想著立場、利益、規則、陛下、世家、政績…”

“有誰想過百姓怎麼活!”

“那也是大晉的子民啊!”

“我爹都那個樣子了,五石散都嗑瘋了,都知道讓我做個好官。”

“你們,卻沒有一個人要我做個好官。”

“一個都沒有。”

謝秋瞳的麵色沒有任何變化,絲毫不為所動。

她隻是平靜道:“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你覺得我冷漠無情。”

“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心中無情,才能走得更遠。”

“你如果心裡裝著百姓,就應該更無情,更冷漠。”

“因為這樣你才能爬得更高。”

“爬到最高,才能做主,才有資格考慮百姓。”

“第一步都做不到,談什麼第二步?”

謝秋瞳看著他,最終搖頭道:“我不是無情,我隻是冷靜,我清楚的知道每一步該做什麼事。”

“世道如此,百姓受苦根源如此,不掌握世道,就救不了百姓。”

“如果你認為我說的不對,如果你認為你是對的。”

“那你證明給我看。”

唐禹咬牙道:“好!我證明給你看!”

謝秋瞳道:“不接受我的幫助,不接受謝家的幫助,解決舒縣的矛盾,讓那裡重新煥發生機。同時,得到世家和陛下的認可,晉升舒縣縣令。”

“如果你沒做到,之後你就要聽我的,彆說我不給你機會。”

唐禹道:“如果我做到了呢?”

謝秋瞳沉默了。

她看著唐禹,眼神深邃,最終一字一句道:“你做不到,沒人能做到。”

唐禹不說話,隻是盯著她。

謝秋瞳道:“好吧,如果你真的做到了…”

“我…以你為尊!奉你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