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光,沒有星辰,今晚格外幽暗。
唐禹沒有再勸什麼了,他不知道唐德山在剛過來的時候,遭遇到了什麼樣的待遇,但他明白,自己這個父親,可能也一生都走不出去了。
他活著。
但他或許早已死了。
靈魂早已被黑暗吞噬,活著的隻是一副軀殼,靠著藥物,靠著糜爛,靠著極端的刺激,來給自己創造一點生理反應,尋找自己活著的痕跡。
或許不隻是唐德山,或許大多數人都死了。
他們成了癲子,成了各種病態的模樣,來證明自己活著。
唐禹無法說什麼,他隻是心中壓抑,壓抑得不想說話,不想思考,也不想見任何人。
隻是回到院子,他看到聶慶趴在牆角的,不知道在看什麼。
“你回來了啊,快,快來看。”
聶慶揮著手,似乎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
唐禹靠過去一看,才發現那裡有個水缸,倒扣在地上,底部朝上,裂開了幾道縫隙。
“這有什麼好看的?”
唐禹擺了擺手,沒有興趣。
聶慶嘿嘿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瞧裡邊!”
他拿出了蠟燭,點燃之後,輕輕把水缸搬開。
裡邊竟然長了一些雜草,但歪七扭八的,不死不活的,看起來很怪。
唐禹皺眉道:“又不是花,又不是什麼好玩意兒,有什麼看頭。”
聶慶把水缸搬了回去,撓著頭道:“它們在黑暗之中,幾乎見不到光啊,長成這幅扭曲的模樣,能怪它們嗎?”
唐禹頓時沉默了,隨即把聶慶手中的蠟燭搶了過來,放在了裂縫上方。
聶慶道:“沒有的啊,缸罩住了,而且蠟燭終究會燒儘的。”
說完話,他一劍把陶缸斬碎。
燭光照亮了那些歪七扭八的雜草,照出它們扭曲的模樣。
唐禹看向聶慶,道:“謝秋瞳給你說什麼了?她讓你做說客?”
聶慶搖頭道:“絕對沒有!她才瞧不起我的腦子。”
唐禹指了指天空,道:“那裡是黑的,隨便把什麼打破都沒用。”
聶慶道:“所以,這些草長成這樣,怪它們嗎?”
“王徽是花,美得不可方物,因為她被照耀著,被精心嗬護著。”
“我的小師妹什麼都沒有,看不到一點光,所以成了這樣的草,她有錯嗎?”
“我是挺討厭她的,自私又狠毒,高傲又不擇手段,像是個病人,像是個瘋癲,但…怪她嗎?”
說到這裡,聶慶不禁咧嘴笑道:“彆誤會啊,我不是非要讓你去向她妥協,我隻是想為她說兩句話。”
“其實她對你真不錯,但你好像…把她看得太…哎,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像…你把她當成一種病,生怕靠近她,覺得她生來就有罪似的。”
唐禹站了起來,朝屋子裡走去。
聶慶跟了過去,道:“你真就這麼討厭她嗎?”
唐禹回頭,卻反而笑了起來。
他淡淡道:“聶師兄啊,你不是什麼都不在乎嗎?怎麼現在想著幫她說話了啊!”
聶慶翻了個白眼,道:“你愛聽不聽,我無所謂。”
唐禹臉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他拍了拍聶慶的肩膀,道:“你說,如果我現在回頭去勸我爹,勸他戒藥,勸他重新做人,他會答應我嗎?”
聶慶搖頭道:“才不會,他爛到骨子裡了。”
唐禹道:“我試過勸謝秋瞳,試過讓她往我的思想這邊靠,她鬆動了嗎?”
聶慶低頭歎了口氣,道:“她不會的,她是我見過的、意誌最堅定的人。”
唐禹笑道:“所以嘛,都沒意義的。”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突然又道:“你說,如果我爹當初那幾個幸存者,還有人活著,並且和他一樣,但…那人做到戒藥、並積極治療,活了下來……”
“你說我爹…會答應我重新做人嗎?”
聶慶眼睛一亮,道:“沒準兒有可能!畢竟有先例啊!有榜樣啊!”
唐禹笑道:“所以嘛,其實我爹吧…不是沒得救,隻是他不想變了,沒那個勇氣了,沒看到任何希望。”
“如果他們看到同樣遭遇的人,獲得新生,或許就看到希望了,找到勇氣了。”
“這個世界的人啊,或許全都是病人吧,或許都扭曲了吧,我勸他們覺醒有屁用啊?誰會聽我的?”
“就算我是皇帝,誰有會聽我的?你讓陛下來,他親自來勸,你看我爹會不會理他?其實也不會的。”
“我爹這類人,他們的病不在身上,就算謝秋瞳站在了最高處,成了天下共主,也根本他媽的救不了我爹!”
“因為她自己本身就是病人。”
說到這裡,唐禹聳了聳肩,道:“你以為這是我向謝秋瞳妥協的問題嗎?不是的。你以為是謝秋瞳所謂的權柄問題嗎?其實也不是的。”
“你們都認識不到更深的東西。”
聶慶瞪眼道:“不是,你彆說的那麼玄啊,搞得我很迷。”
唐禹道:“想要改天換地,根基不在於武器,不在於暴力奪權,而在於思想。”
“沒有文化運動,沒有思想火炬的照耀和引領,所有的權柄無論怎麼爭奪,都無法發生質變,不過是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僅此而已。”
“但無論是石勒還是石虎,趙國變了嗎?無論是劉淵、劉聰還是劉曜,漢國變了嗎?”
“治標不治本,沒有意義的。”
說到這裡,唐禹擺手道:“但這些你們聽不懂,我說出來沒有意義。”
“我有我要走的路,雖然模糊,雖然不夠清晰,但我至少知道一點。”
聶慶疑惑道:“哪一點?”
唐禹指著東方,道:“太陽還沒出來對吧,但那邊要亮一點,無論太陽從哪個角落冒出來,但一定就在那邊。”
“我知道方向!”
“你啊,跟著吧你就!”
聶慶愣了好久,才嘿嘿笑道:“我聽不懂,但大受震撼,牛逼啊師弟,你心裡好像藏著很多事兒啊!”
唐禹道:“廢話,你以為我在舒縣一年,全在調戲寡婦嗎,老子也是想了事情的好嗎!”
聶慶道:“那現在咱們怎麼辦?”
唐禹沒好氣地說道:“當然是做實事啊,天天悲春傷秋,談理論,談思想,有個屁用。”
“讓小荷安排人做飯,吃早餐,然後我去一趟桓家。”
“要上任譙郡,關鍵就要獲得桓家的支持,雖然桓彝現在隻是中書郎、尚書吏部郎,但也是顯名於朝廷的人物。”
“我得去見見,跟他了解一下譙郡的情況,爭取獲得他的支持和認可。”
“把那些假大空的言論都放在一邊,從眼前的事情做起,才是最重要的。”
聶慶當即精神抖擻,激動道:“好師弟!你說話怎麼就這麼讓人有勁兒呢!是是是,是該從眼前的事做起。”
唐禹道:“你以為你沒事做啊?你現在也有任務了。”
聶慶驚喜道:“我也有?我能做什麼?”
唐禹道:“你家小師妹都說了,譙郡是天下矚目,到時候武林人士也可能參與,你得去了解江湖上的情況,去打聽消息,看看有沒有什麼幫會啊、門派啊,要趁機搞事的,那些可能就是我們的敵人。”
聶慶眼珠子轉著,點頭道:“對啊,對啊,江湖上的事我還是知道一點的啊!”
“行,我今天就去打聽,保證把要參與譙郡之事的武林派係搞清楚。”
唐禹壓著聲音道:“聖心宮是大派,如果能爭取到他們,那是相當不錯了,你悄悄找一下冷翎瑤,讓她來見我。”
聶慶苦笑道:“我哪裡…哪裡見得到她啊,她和小師妹是好朋友…你不是不借助謝家…”
唐禹瞪眼道:“你…你你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啊,靈活變通一點行不行,冷翎瑤是幫你,和我有什麼關係?”
“到時候你再幫我就是了呀!”
聶慶興奮道:“妙啊!妙啊!就怎麼乾!”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即又道:“不過我可以肯定,極樂宮肯定參與這件事,他們一直站在趙國那邊的。”
“那個喜兒魔女,不會也要來吧!”
唐禹聞言,不禁壓著聲音道:“真的?”
聶慶麵色變得古怪:“你這副表情做什麼?來也是殺你的。”
唐禹捂著脖子,翻著白眼道:“嗷、殺我殺我!往死了殺…啊啊!”
聶慶瞪大了眼,道:“好個賤貨,你騷什麼!”
“哈哈哈!”
唐禹擺手道:“不演了,她來我高興,就這麼簡單。”
“走!吃飯去!吃飽了好乾活!”
兩個男人心情莫名都高興了起來,互相摟著肩膀,吹著牛逼,似乎所有的陰霾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