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外麵寒風呼嘯。
李大海過來敲門：“雲峰，娟兒，食堂那邊準備好了，都是村裡幾個老家夥，叫你過去熱鬨熱鬨。”
李雲峰站起身：“走吧。”
孫麗娟也穿上外套。
幾人出了門，頂著風雪往生產隊的食堂走。
食堂還是老地方，隻是翻新過，裡麵亮堂暖和。
一進門，熱氣夾雜著飯菜香和煙草味撲麵而來。
屋裡已經坐了不少人，正中間拚了幾張大圓桌。
果然都是熟麵孔，隻是歲月在每個人臉上都刻下了痕跡。
“雲峰來了！”
“娟兒也來了！”
“快坐快坐！”
招呼聲此起彼伏。
李雲峰和孫麗娟被讓到了主位。
他掃視一圈，心裡默默數著。
二愣子兩口子，六嬸子孤零零坐著，老鄭小莽子，二莽子，還有幾個叫得上名字的老夥計。
加起來，也就二三十人。
跟記憶裡全村老少齊聚的熱鬨場麵，差得太遠了。
“人是少了點哈。”
二愣子看出李雲峰的打量，嘿嘿笑著，“沒辦法，年輕人留不住嘍。”
“都出去了？”
李雲峰問。
“可不咋地！”
旁邊一個老夥計接過話，“能走的都走了！有本事的，跟著你去四九城混了。差一點的，跟著你哥雲冬，還有雲彬，在東北這邊廠子裡乾活。還有不少小子，跟著你那二姐夫二胖跑運輸去了！”
“二胖？”李雲峰想起那個憨厚的姐夫。
“對啊！二胖現在可不得了！手底下好幾十輛大卡車呢！專門給咱們龍騰拉貨，一年掙老鼻子錢了！”老鄭小莽子吐了個煙圈。
二莽子在一旁嚷嚷：“可不是！我家那小子，現在就在二胖車隊開車呢！一個月工資比我一年種地掙得都多！”
“都出去了好，出去闖闖，有出息。”李雲峰點了點頭。
隻是這屋子裡，看著就更顯冷清了。
都是些老家夥了。
菜很快上齊了，都是些東北硬菜，燉魚，烀肘子，小雞燉蘑菇，酸菜白肉。
酒也倒滿了。
“來來來，雲峰回來了，咱們老哥幾個，老婆子幾個，得好好喝一個！”二愣子端起酒杯。
“對！敬雲峰一杯！”
“敬李老板！”
眾人紛紛舉杯。
李雲峰也端起杯子：“各位叔叔大爺，嬸子大娘，我敬大家！這麼多年，辛苦大家守著這個家了！”
他一飲而儘。
氣氛熱絡起來。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
聊莊稼收成，聊誰家孫子考上大學了，聊外麵世界的變化。
更多的是回憶過去。
回憶當年怎麼一起開荒建村，怎麼一起扛過災荒年，怎麼看著龍騰集團一步步起來。
“雲峰啊，你還記得不？當年你跟你老丈人，帶著毛驢子他們幾個去釣魚？”
六嬸子嗓門最大，一開口就把話題拉到了幾年前。
桌上的人都停下筷子，看向李雲峰，臉上帶著笑意。
李雲峰也笑了：“咋不記得。”
“那時候你小子，鬼精鬼精的！”
六嬸子拍著大腿，“帶著大盛子、二盛子、鎖鏈子、二狗子那幾個憨貨，說是去釣魚，結果呢？三過家門而不入啊！”
“哈哈哈！”桌上響起一片笑聲。
大盛子、二盛子幾個的名字，現在聽起來都覺得遙遠了。
“我那時候就守在村口，看你們啥時候回來！”六嬸子越說越起勁，“好家夥，等了一天，天都黑了，你們才扛著魚竿回來。那魚簍子，看著鼓鼓囊囊的！”
“我上去問你，釣著沒啊？你小子還跟我裝！”六嬸子指著李雲峰，“說啥‘沒釣著，就幾條小的’！我信你個鬼！”
“後來呢？”孫麗娟好奇地問。
“後來？”六嬸子得意地揚起下巴，“我趁他不注意，伸手往他魚簍子裡一掏！好家夥！一條起碼三斤重的大鯉魚！被我給薅出來了！”
“哈哈哈！”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二愣子抹著眼淚：“對對對，我記得！六嬸子當時那動作叫一個快！雲峰都沒反應過來！”
“你小子當時那臉，綠的！”六嬸子看著李雲峰，“是不是？”
李雲峰哭笑不得，端起酒杯：“是是是，六嬸子厲害！那條魚，我記到現在呢！來，六嬸子，我敬你一杯！”
“這還差不多！”六嬸子滿意地端起酒杯，跟李雲峰碰了一下，一口乾了。
放下酒杯，六嬸子又歎了口氣：“唉，那時候多好啊。人窮是窮了點，可大家心齊。現在……人都散了，你六叔也不在了……”
屋裡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
氣氛有些沉悶。
老鄭悶頭喝了口酒：“是啊，都過去了。現在日子好了，可那股勁兒，沒了。”
小莽子也難得地沉默著。
李雲峰看著眼前這些熟悉又蒼老的麵孔。
二愣子，老鄭，小莽子，二莽子……他們都是跟著自己最早闖出來的那批人。
還有六嬸子，雖然潑辣，但也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
如今，他們都老了。
村子變了，人也變了。
那些曾經鮮活的記憶，就像這桌上的熱菜，會慢慢變涼。
“行了行了，大過年的，說這些乾啥！”李雲峰舉起酒杯，“過去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日子好，大家享福就行了！來，喝酒喝酒！”
他試圖把氣氛重新帶動起來。
眾人也紛紛響應，重新推杯換盞。
但那份淡淡的失落感，卻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李雲峰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他看著二愣子，看著老鄭，看著六嬸子。
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想起了已經不在的老王太太，想起了老實巴交的六叔，想起了武興邦。
想起了當年熱火朝天建廠的日子，想起了大家一起分紅時的激動。
時間真是個不講道理的東西。
它帶來了財富，帶來了變化，也帶走了熟悉的人，衝淡了曾經的情誼。
這頓飯，吃的是回憶，也是告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大家臉上都帶著紅暈，話也多了起來，隻是聊天的內容，再也回不到剛才那種純粹的歡樂了。
李雲峰放下筷子。
孫麗娟在他旁邊，安靜地陪著。
外麵風雪依舊。
屋裡爐火正旺。
李雲峰端起最後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