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屋裡燒著暖烘烘的壁爐，驅散了外麵的嚴寒。
李雲峰脫掉大衣，搓了搓手，坐到壁爐邊的沙發上。
爺爺奶奶，還有大爺，大娘都圍坐著。
孫麗娟正給兩位老人倒著熱茶。
“還是家裡暖和。”
李雲峰靠在沙發背上。
“可不是咋地。”
奶奶端著茶杯，“外麵天寒地凍的，你這孩子，剛回來就往外跑。”
“出去轉轉，看看村裡。”
李雲峰拿起一塊點心。
“變化大吧？”
爺爺嘬了口煙袋鍋。
“連我都快不認識嘍。”
李雲峰點了點頭。
“是挺大的，樓都蓋起來了，路也寬了。就是……好多人都不認識了。”
“嗨，這有啥不認識的。”
大爺李大海接過話頭，聲音洪亮。
“留下來的，都是老根子。新來的，要麼是給咱們龍騰做配套的，要麼是來打工的。還有些洋人，乾脆在這邊買房定居了。”
“定居？”李雲峰挑了挑眉。
“那可不！”
李大海猛的一拍大腿。
“現在咱們大草甸子可是香餑餑！挨著龍騰的廠子，工作機會多，環境也好。四九城那房價多貴？這邊便宜！不少外地人，甚至外國人都跑這來買房安家了。”
大娘也是端著瓜子盤過來。
“你大爺說的沒錯。就說你小時候常去玩的老鄭家，他家那倆小子，早就不在家憋著了。
“一個去了南方開公司，一個跟著龍騰的船隊跑遠洋。”
“現在家裡就老鄭和他老伴兒，還有小莽子他們那幾個，都六十多了，也不下地了，天天在家帶孫子，享清福呢！”
李雲峰聽著，腦子裡浮現出老鄭那張黝黑憨厚的臉，還有小莽子咋咋呼呼的樣子。
“他們都六十多了啊……”
“時間過得真快！”
“可不咋地。”奶奶歎了口氣，“咱們這輩人，都老了。你看那誰……武興邦，還有不少你認識的，前幾年也都走了。”
李雲峰心裡微微一沉。
武興邦，那個縮著脖子，被人稱之為武背包的男人。
“現在村裡主事的，都是後麵來的年輕人了，大部分還是外麵屯子過來的。”
爺爺補充道，“腦子活，有闖勁，就是跟咱們這些老家夥，說不到一塊去。”
“何止說不到一塊去。”
李大海撇撇嘴，“以前村裡辦紅白喜事，那叫一個熱鬨，全村老少爺們都去幫忙，流水席擺幾天。現在？不行了！”
他磕著瓜子，吐掉殼：“來的都是外地人，跟咱沒啥親戚關係，誰還給你白幫忙？份子錢倒是照收，可那席麵，誰還像以前那樣大操大辦？年底分紅，人家也分不著錢，憑啥給你捧場？”
“現在就是這樣，年底了，咱們這些最早入股的老股東，自家人在生產隊的食堂裡，簡單湊一桌，吃頓飯就算完事了。”
大娘也跟著說道，“沒以前那人情味兒了。”
李雲峰默默聽著。
他能想象到那種場景。
食堂裡，坐著的都是熟悉的老麵孔，大家推杯換盞，說著過去的事。
外麵，是嶄新的樓房，寬闊的馬路，還有那些說著不同口音，甚至不同語言的新村民。
一個村子，兩個世界。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日子確實好過了。”
爺爺放下煙袋，“托你小子的福，咱們老草甸子村這批人，誰家現在不是幾百萬的身家？後來跟著沾光的，少說也是百萬富翁。”
“是啊！”
李大江與有榮焉，“現在村裡誰家沒個小汽車？出門都開車。不像以前，去趟公社都得走半天。”
“那這兩年才來村裡的呢？”
李雲峰問。
“那就不行了。”
李大江搖搖頭，“前幾年的好時候趕不上了，現在頂多就是在龍騰相關的廠子裡打打工，掙個辛苦錢。想跟咱們一樣靠分紅就發財，沒門兒！”
李雲峰沒說話。
他看著壁爐裡跳動的火焰。
錢是多了。
家家戶戶都富裕了。
這是他當初想要看到的。
可是，聽到老王太太和六叔不在了，聽到村裡的人情味淡了，聽到那些熟悉的麵孔越來越少，他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
這個村子，好像既是他的家，又不是他的家了。
“對了，雲峰。”
大娘忽然想起什麼，“你六嬸子一個人在家，日子過得挺難的。你有空，去看看她吧。”
“雖然你六嬸子有錢了，但是孩子不在身邊了，也沒個幫襯，讓她去養老院她也不去！”
“嗯，我知道了，大娘。”
李雲峰應道。
六叔沒了，剩下六嬸子一個人，日子肯定不好過。
“還有啊，村西頭那幾家，以前跟你家關係不錯的，現在也都搬走了，房子賣給了外地人。”
李大江補充道，“換了大錢，去城裡享福去了。”
李雲峰點了點頭。
剛才路過村西頭，看到那棟三層小樓，他就猜到了。
曾經低矮的土坯房，變成了氣派的小洋樓。
曾經熟悉的老鄰居，變成了陌生的外地人。
“時代變了啊。”
爺爺最後總結了一句，語氣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李雲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還是那個味，有點澀。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次回來，好像是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感覺了。
也許，等爺爺奶奶這一輩人都不在了，這個大草甸子，就真的隻是地圖上的一個名字，而不是他的家鄉了。
到了那時候，自己是不是也能學著那些四九城的老炮兒，搖著蒲扇，對著外地人來一句：“嘿，臭外地的，跑我們這兒要飯來了？”
想到這，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
他站起身。
“爺爺，奶奶，大爺，大娘，我出去再轉轉。”
“天快黑了，還轉啥？”奶奶問。
“去六嬸子家看看。”
李雲峰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大衣。套在了身上就朝著外麵走去。
村子裡麵的老人是越來越少，年輕人也都外出打拚去了。
可能在有個十年八年的，這個村裡麵的一切對於自己就真的是陌生了。
到了那時候，自己也不會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