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沒那麼多巧合。
沈七七離開長安,宗聖宮衝謙老道的師兄死在那一役之中。
有機會令天下寒門真正登上大唐舞台的幽州鄒氏誕生佛子,西域佛宗大能大舉入侵中土,沈七七和郭北溪、梁風凝戰死。
這些事情,在李欺星這樣的人看來,絕對不是巧合。
自從有資格接觸李氏機要處的機密卷宗以來,他始終確定冥冥之中有雙無形的巨手在擺布著這一切。
他確定一定有一名強大的布局者存在。
很多跡象讓人懷疑,這背後的擺布者是王夜狐,哪怕王夜狐那夜以那樣的方式離開世間,讓人隱約可以看見他對這個盛世的滿意和珍惜,但在李欺星的分析案卷之中,他卻依舊無法擺脫嫌疑。
因為那場劇變,清洗了無數官員之後,也依舊沒有發現新的嫌疑者。
他甚至不得不重新審視皇帝和玄慶法師。
在他心中,這些似乎成了永遠無法解開的迷案。
要麼是王夜狐在晚年有所改變,要麼是皇帝和玄慶法師是幕後黑手。
但現在他想明白了。
之所以他始終沒辦法通過李氏機要處的機密卷宗判斷出當年的真相,那是因為李氏機要處的這些最絕密的卷宗根本無法讓人推斷出當年的真相,因為這些案卷,原本就是經過他的父親李歸塵之手。
造就沈七七,借以除去墮落觀觀主,讓墮落觀從此一蹶不振。
搬弄氣數,讓幽州鄒氏誕生佛子,引發西域佛宗和中土大唐佛宗的氣運之爭,讓沈七七和郭北溪這樣將來最有威脅的修行者離開世間。
然後是王夜狐,李沉山……
這雙不停在擺布著陰謀的巨手,原來就出自李氏機要處之中似乎對權勢最沒欲望的李歸塵之手。
然而現在,顧十五來了。
他來為這些人報仇來了。
戮天劍、滄浪劍法、墮落觀和佛宗的法門、那些人教他的戰鬥技巧,加上玄慶法師的修為…所有的因果,在此刻朝著靜王府,像一個飛出許多年的巨大回旋鏢一樣,在此刻朝著李歸塵砸了回來!
“為什麼要留下一個顧十五?”
他依舊無法理解的轉頭看向李歸塵,帶著些快意問道,“以你的能力,既然都可以讓沈七七他們離開這個世間,為何你要讓他活著?”
李歸塵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但隻是這一眼,李欺星便想明白了,“搬運和收割氣數,佛子也好,顧十五也好,你容許他們活著,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始終可以替你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哪怕是回鶻神女和玄慶法師這樣的存在,也無法找出你這個真正的元凶,你隻要在合適的時候將他們殺死,就像當年讓沈七七和郭北溪死去一樣。他們就是當年的沈七七和郭北溪,但你還是小看了沈七七和玄慶法師,你沒有想到,你眼中的果實會變成你收割不了的果實。”
“李氏這些人裡麵,我真正瞧得上眼的,隻有皇帝、李影和你。你們比其餘人聰明太多。”李歸塵感慨的看著李欺星,認真道,“隻是這件事你並未完全說對,我從未小看過沈七七和玄慶法師,相反,我覺得如果我真正全力去設法殺死顧十五,我一定會落入玄慶法師的視線,一定會被他找出來。在我沒有得到這樣的力量之前,任何的冒險,都會讓我死得更快。”
“你應該明白。”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看著李欺星認真的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會想很多的方法,但最後決定成敗的,往往是可以一錘定音的手段。”
說完這句,他沒有再理會李欺星,隻是朝著靜王府外走去。
龐大的鐘鐻金人就像是最為忠誠的仆人一樣,始終牢牢的跟在他的身後。
……
李欺星看著被鐘鐻金人遮住的李歸塵的身影,他突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像個瘋子。
因為他覺得這一切太過可笑。
他為了捍衛心中的大唐,甚至可以在今夜赴死,他之所以會成為這樣的他,明明就是自己的父親教的。
結果自己耳聞目染,自己在李氏機要處之中成為如此的存在,但自己的父親卻始終隻是在演戲?
李歸塵聽見了李欺星撕心裂肺般比哭還難聽的笑聲。
他沒有回頭,他的左手緩緩抬起,朝著感知裡已經離開朱雀大街,朝著靜王府走來的,擁有玄慶法師的身軀和修為的顧十五,遙遙的畫了個圈。
來而不往非禮也。
從李沉山很多年前屠龍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在積蓄著自己的力量,此時到了真正收官時刻,哪怕被顧十五弄得有些倉促,但至少真正得到了一錘定音的力量。
他雖白發,但戰意的燃起,卻也讓他宛如到了少年時。
顧留白抬頭。
他看到天空之中瞬間出現一朵圓形的陰雲。
陰雲之中,出現了許多顆布滿道符的珠子。
若是在以往,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在這些珠子形成的時候,他根本無法確定這是什麼神通,但此時,他幾乎不需要刻意去感知,便知道那些珠子就是陰氣凝成的道符,這李歸塵平日裡也根本沒有這樣的修為,但他身後那尊鐘鐻金人不隻是一具承載了他精神神通的法身,還是一尊無法想象的神通物。
這尊神通物本身不僅擁有很多種不同的神通力量可以演化出可怖的威能,對於此時的李歸塵而言,它還是一個行走的法陣。
它可以讓李歸塵的真氣牽引更多的天地元氣,可以讓李歸塵的真氣行走得更遠。
世間所有的玄甲,和這尊鐘鐻金人比起來,便真正的是天壤之彆。
一顆顆布滿道符的珠子極為暴戾的墜落下來。
顧留白的背部也出現了一張道符。
所有的珠子落在顧留白的身上,悄然的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顧留白的身體連絲毫的震動都沒有,但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從原地消失,又退回到了朱雀大街上。
既然李歸塵帶著那尊鐘鐻金人從靜王府之中出來,他便無需再進去。
即便積蓄多年的力量被李歸塵抽空,諸多法陣的力量也融於鐘鐻金人的體內,但他也沒有必要將靜王府和周圍的坊市全部毀去。
此時這樣的力量對決,朱雀大道最為合適。
李歸塵走出了靜王府。
鐘鐻金人始終彎著腰。
它實在太龐大了,即便是靜王府的大門對於它而言都太過狹小,太多低矮。
當它彎著腰跨出靜王府的刹那,一臉冷漠的李歸塵右手握拳,朝著朱雀大街轟出了一拳。
鐘鐻金人的身體瞬間繃緊,它往前衝步,轟出一拳。
一股拳意在朱雀大街上迸發。
如浪濤般奔湧於街道之中的真氣瞬間引聚恐怖數量的天地元氣,在大街上形成了一座真正的金橋!
一座純金般的巨大金橋,朝著顧留白砸去!
李歸塵畢竟是李氏嫡係。
他所修的,便是李氏最為剛猛的真氣法門,此時這一拳,便是李氏曆史上的真正極致,即便是當年大唐開國皇帝的一拳,都無法與之並論。
顧留白的劍往上揮去。
劍氣如巨浪湧起,輕易將這座巨大的金橋拋起,拋向身後。
李歸塵的麵色微沉。
他無法想象,一個人體內的真氣和能夠引聚的元氣,能夠磅礴到如此程度。
他和世間其餘所有強大的修行者一樣,都很清楚玄慶法師乃是世間最強的修行者,但他也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強!
真正的接近神明!
他深吸了一口氣,離地掠起。
他身後的鐘鐻金人跳了起來,無比沉重的身軀就像是一座小山越過他的身體,越過數道院牆,砸向朱雀大街。
但在雙腿真正落地之前,它身上的符紋發出耀眼的亮光,它落地無聲。
它腳下踩踏的空氣瞬間被壓得無比緊密,伴隨著它體內神通氣機的爆發,從它的腳掌前方激射而出,變成了兩道巨大的彎刃。
顧留白毫無花巧的斬出了一劍。
他曾經也認為李氏的真氣法門所修出的真氣乃是世間最剛猛的法門,直到他真氣修為也突破八品,真氣也變得極為剛猛之後,這個觀點都沒有改變。
然而現在,他知道不是的。
隻是他的真氣修為,還未到達他娘所說的地步而已。
轟!
他身前如山傾,如城滅!
一道無比狂暴的劍影瞬間將那兩道已經超越世間其餘所有修行者的力量的刀罡瞬間碾碎,帶著淋漓儘致的劍意,轟在鐘鐻金人的胸口。
當!
整個長安的屋舍都在顫抖。
凝立於靜王府高處的李欺星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他感到自己周圍的空氣都如同實質般在波動。
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這一劍也似乎讓他的身軀處在巨浪的衝刷之中。
更讓他無比震撼的是,這尊彙聚百家之長,融六國神兵而成的鐘鐻金人,在此時連退三步!
“秦一統六國,收天下兵,聚之鹹陽,銷以為鐘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至此天下臣服。”顧留白看著落在鐘鐻金人身側的那道身影,微諷道,“一尊不夠看,你把十二尊都找出來,或許有些希望。”
李歸塵聽著這樣戲謔的聲音,卻並未感到挫敗,他麵無表情的看著顧留白,道:“他看了這麼多年的長安,原來整個長安都已經像是他的法陣。”
顧留白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灼熱起來。
當他聽從玄慶法師的指引,站在大雁塔上看著長安時,他明白了玄慶法師的心意,也明白了誰才是導致他娘離開世間的始作俑者。
他看著李歸塵,也麵無表情的說道,“原來星光便是你現在這金人法身的力量源泉。”
李歸塵心中生出凜冽的寒意,但他臉上的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他漠然道,“何止是星光,日月星辰,諸天籠罩之所,皆能令它神通不滅。”
“連當年在諸子百家的宗師之中脫穎而出,真正令天下臣服,熔煉出這十二尊鐘鐻金人的祖龍都死了,你為什麼會覺得有什麼東西能夠真正不滅?”
顧留白冷笑起來,“為什麼你想了無數的辦法,最終卻依舊被過往的東西局限你的思維,最終所有的謀劃落處,反而隻是奪取一尊鐘鐻金人,你為什麼會覺得隻是一尊鐘鐻金人,就能夠給你帶來真正逆天改命的能力?”
李歸塵呼吸一頓,氣機受阻。
“如果這不是你希望的長安,那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長安?你以問祖龍借法的手段,以純粹的力量鎮壓修行者,又能將長安變成什麼模樣?”
顧留白的聲音繼續響起。
他和李歸塵的精神力量,早已經開始交鋒。
此時無論是氣勢,精神,戰意,他完全到了壓倒之勢,當這些話響起的刹那,李歸塵身軀微僵,一道刀光,就如日出時不知何時出現,不知何時墜落的光絲一樣,朝著他的頭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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